“欸……”清雲正說要走,就見樹下的人緩緩走了出來。
主仆二人皆雙目一怔,忽地杵在原地,空了半晌,清雲回過神來,“是你?”
史煜随即讪笑不語,一張本就因匆匆藏身而急促的臉,現下已變作漲紅起來,再瞧一旁阿順,正低着頭,餘光盡瞥别處,沉香立在中間,吞吞吐吐倒不出半句話,左顧右盼後,方撤回身,正要開口,就聽史煜道:“原來是江姑娘,驚擾了。”
随後一旁的阿順跟着恭身,清雲朝沉香遞了個神色,沉香也作揖道:“不知是史公子在此,得罪了。”
史煜擺了擺手,正踱步過來,清雲下意識退回了幾步,又道:“此路人來客去,不知二公子在此藏身,是何緣故?”
“你知道我?”史煜突然頓住腳。
清雲随之一愣,而後忙閉了口,一雙眼睛慌地看向他身後的石榴樹林,史煜往空亭甫一坐下,應道:“古有一句酒伴來相命,我卻是個吃酒紅人面的,若飲過多,便百病自來,此處風清鳥靜宜醒酒,方才以為是好友來尋,這才急着藏身。”
清雲聞言,心裡發笑,“既是躲酒,也不用搬出這些典故來。”
史煜正想起一事,遂言:“這話很是,既是躲酒,應在方才席面上故作醉酒一場,也無不可,也省了這般功夫,怕見人了。”
清雲霎時面容一紅,知他正打趣,話裡有話,偏不得拎出來細說,隻得道:“酒雖會性,亦所以傷生,公子連這話也不明白了?”
話至一半,清雲又忙止住,史煜一旁聞言,也未應答,餘光間,皆見對方一副忍俊不禁之态,半晌後,就聽陣陣笑聲。
清雲道:“隻怕此處不易久待,倒不如去席面要一碗八珍湯是正經。”
話音剛落,便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史煜起身間,就聞身後異聲,越來越近,忙扭身一望,原來是自家使女來尋人,忙往後撤了幾步,神色一慌,“這回來的可比催酒的還利害。”
清雲不解,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聽人低聲道:“不知貴府可有空屋一所,容我暫且歇息半刻?”
清雲心裡一陣躊躇,又見他面色不比方才,語氣似有哀求,頓了半晌後道:“随我來罷。”
說着,幾人便齊往亭台後掩着的小徑一路上行,拐了幾個彎後,已至山腰處,又穿過幾片石榴樹林,方至歇息處。
“這是咱家巡山小厮的住處,現皆派了往席面去做事,方才那些人準會來瞧一眼的,也不便久待。”清雲一面道,沉香上前啟門,映入眼簾的是四四方方的幾間抱廈,正中圍成了小院,院中擺着一方圓幾,沉香正提着幾上的茶壺去煮茶,史煜神色一瞥,随即擡腳往身旁阿順身上一蹬,阿順心下會意,忙不疊跟着去添柴,史煜轉過頭,笑道:“多謝相助。”
清雲心裡正忖度,半晌後,還是忍不住問道:“方才那些人……不是來尋你吃酒的?”
史煜忙搖了搖頭,回道:“都是母親身邊的使女。”
清雲颔首不語,正盯着不遠處,沉香從屋裡出來,手裡揣着隻茶盒,又聽身側道:“想是她們奉了姨母的事,過來尋我呢。”
清雲因問道:“既是親戚,為何還要躲呢?”
史煜面上忽地泛起一股愁意,忖度了半日,才道:“說出來也是笑話一場,你不知,我那姨母家雖非官戶,卻做事精明,上京不過幾日,就跟着母親将京城大大小小的官戶認了個遍,此次赴宴,正是為自家兒女前程,因礙着身份,便要拿着我的臉面,去瞧瞧各家公子哥兒們,我偏又是個不依的,這會子吃完了酒,正四處尋我呢。”
清雲聽罷,果真笑道:“這種事,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姨母苦心,倒也不錯,因你又是個體面的人物,這才想着借臉面行事,倒成了好事,你不歡喜 ?”
史煜一陣苦笑,而後道:“究竟不是心甘情願,雖不比做替死鬼造孽,卻也是被人捏着心行事,有何兩樣?如此,還有什麼體面不體面的,不過是瞧着咱家在京城有些勢力罷了。”
“姑娘,小心燙——”沉香趁着話隙過來,因沒尋着空的茶盞,隻得了空淨的碗來,斟了兩碗茶,正冒着滾滾熱氣。
清雲一面小心翼翼摩挲着碗壁的雲紋,忽冷忽熱,又不知怎的,隻聽了方才他的話,心也跟着牽動起來,“這話很是,可官戶兒女,多是身不由己。”
史煜目光一定,聽清雲繼續道:“咱家有位嬸嬸,家有個出了名的大嫂,因着嬸嬸心軟,平日好說話,便次次來打秋風,嬸嬸難免照應,偏那大嫂,又是個不曉得知足的,天長日久,竟也惹出些禍事來,自然也是嬸嬸遭罪,這便是應了你我方才的話,話說回來,這回過了,難免下回又起,難不成回回都能躲過了?便是你不願做,自有人逼着你去做,一來,說是自家名聲,二來,又說是自己的名聲,三來,還說要為着别家的情分,這人來人往,幹系纏繞,竟不知多少事是不得已,卻無計可施。”
清雲字字珠玑,句句砸進史煜心坎裡,他聽得極認真,心頭正反複萦繞着方才的話,又聽道:“方才見你一路愁容,竟是此由,我也才明白,隻活在這四角天下的人,哪管是公子哥兒,還是姑娘女兒身,有何分别呢?”史煜聞言,眉心一動,忙道:“你也有這番心思?”
清雲笑道:“我自幼随母親身邊理家,心知事事繁瑣,恰如面前這碗茶,因着這股熱氣,隻得閑擱着,卻不知,等茶一涼,若彼時心裡不大歡喜,不願飲下,将它倒了,自有人尋你的不是。”
史煜點頭稱應,卻又道:“可縱使有千萬事在身,也有個分明,不喜歡的,何必急着應承呢,終究使人看輕了些。”
清雲突然默語,史煜也不再多言,自顧吃起茶來,耳邊一時溫風陣陣,倒平了周遭寂然之聲,待茶盡時,也坐了半日,清雲遂先行辭身。
正說沉香去啟門,下一瞬,清雲便透着半開的門縫,見有人正下山。
二人慌撤身,卻為時已晚,再瞧那人,似覺異光忽現,正踱步而來,而後又忙止住,原來此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