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睡到下午才醒來，外頭又下起了小雪，屋裡暗沉沉的。

紫娟點了燈坐在床邊縫衣裳，今年的冬天實在太冷了，黛玉又生了病，賈府做的新衣裳别的姑娘穿着夠暖和了，可她擔心黛玉冷到，前天黛玉身上都涼了，實在把她吓到了，便打算給黛玉在棉衣再加一層毛。

聽到翻身的響動，紫娟連忙放下衣服：“姑娘醒了？”

黛玉還是沒說話，紫娟上前扶她坐起身，将靠枕放在她背後，又吩咐雪雁去端燕窩，這才坐在床邊上，拉着黛玉的手：“姑娘這是何苦？”

黛玉閉上眼睛撇開頭，眼淚自眼角滑落。

“姑娘這麼自棄，姑老爺泉下有知，該多心疼？”紫娟說着也濕了眼眶：“外頭那些嚼舌根的，就是見不得人好，成日裡不是東家長就是西家短，他們嘴裡能有什麼好話？

都說姑娘聰慧通透，怎麼這件事上反而犯糊塗了呢，你如今這麼折磨自個兒，才真的是随了那些人的心意，他們巴不得姑娘過的不好，心疼姑娘的隻有您泉下的父母跟我們，這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那些糟心的話若是都信得，朝廷早供他們當國師去了，不過就是自個兒過的不痛快，便也看不得旁人痛快，胡編亂造、無事生非、嚼舌根，就看能毀了哪個！

寶姑娘有哥哥有親娘，咱們府裡三個姑娘也都有各自的家裡人，唯獨看姑娘好欺負，他們可着勁兒的欺負，姑娘但凡争口氣，都不該為了這些人糟踐自個兒！”

黛玉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往日底下那些人诋毀非議，她從未往心上放過，都是些不相幹的人，說她兩句她也掉不了一塊肉。

隻是那群人竟拿着她去世的父母嚼舌根，又說林家死絕了，是因為她才斷了香火，黛玉哪怕明知道這些人是胡說八道，可架不住父母是她的軟肋，還是被那些人動搖了心思。

雪雁端着燕窩進來，紫娟親自給黛玉喂，可是黛玉搖了搖頭，用手将碗推開了。

紫娟哭道：“好姑娘，你真要讓我心疼死嗎？便是不為你自個兒考慮，想一想屍骨未寒的姑老爺，再想想九泉之下的姑太太，姑娘若真出了事兒，那林家的香火才真的絕了！”

黛玉不由抓緊手下的被子，心裡猛地一振，是啊，她如今是林家唯一活着的人了，父親喪期尚未過去，她怎能如此自暴自棄。

“好姐姐，你這話罵醒我了，竟是我自個兒鑽了牛角尖。”

見黛玉肯說話了，紫娟喜極而泣，連忙端着燕窩上前：“姑娘要果真聽得進去我的話，就把身子養好了，不蒸饅頭咱也得争口氣。”

這邊黛玉醒了的消息不多會兒就傳遍了賈府，鴛鴦喜沖沖的告訴了賈母，果然賈母一聽，頓時也覺得身上輕快不少。

賈寶玉更是要往黛玉屋裡湊，可黛玉何等聰慧的人兒，那些難聽的傳言能在賈府傳的甚嚣塵上，若沒有當家主子的默許，就是借那些下人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

況且至今那些下人都還一點事沒有，賈母病了管不了，王熙鳳隻是聽王夫人的差辦事，賈府做主的就是王夫人，放縱那些下人的是誰，也就一目了然了。

黛玉知道王夫人不喜歡她，可不知道竟如此厭惡，所以她也沒再給自己添堵，讓紫娟将賈寶玉擋在門外，隻說身子不好需要靜養。

賈寶玉急得抓耳撓腮，又不敢真闖進去，到時候再惹得黛玉不快，隻能通過紫娟問黛玉怎麼樣？

紫娟深恨那些嚼舌根的下人，便也沒好氣：“姑娘被氣的吃不下飯，至今躺在床上動彈不了，可那些編排她的人一個個都沒事，你如果真心疼姑娘，就先管好家裡那群人的嘴，少讓姑娘生這些閑氣比什麼都強。”

賈寶玉之前已經跟王熙鳳說過一次，讓她把那些下人治一治，可王熙鳳一臉為難，隻說：“那些都是太太的人，我也不好插手，你不如直接回了太太，叫太太做主。”

賈寶玉又去找王夫人，王夫人滿臉不耐煩，說了句：“知道了，回頭我打發人說一說她們。”

這事就又沒影了，那些下人依舊逍遙法外滿臉得意，這會兒被紫娟說的臉上挂不住，賈寶玉低下頭：“我再去找太太！”

說着怒氣沖沖又去找王夫人，紫娟在身後叫了幾聲沒攔住，黛玉這裡又離不得人，她便也沒再管。

卻說賈寶玉去到王夫人房裡，還沒說話就看見賈政也在那兒，逮着他就是劈頭蓋臉一陣訓斥，賈寶玉吓的脖子一縮，也不敢提下人的事了，被罵了一頓灰溜溜走了。

又怕回去沒法給紫娟交代，便帶着小厮打算出門。

才剛到門口，碰上薛蟠也要出去，賈寶玉忙叫住他：“薛大哥哥，你要去哪兒？”

薛蟠笑道：“我昨兒跟你說的那個雜貨鋪，老闆長的太好看了，我剛好又得了件他要的東西，跟他換去。”

賈寶玉閑來無事，便拉住他：“我也跟你一塊去。”

二人結伴又來到穆瑾淮的雜貨鋪，今日氣溫又降了，今年冬天冷的瘆人，昨日又下了雪，盡管兩人一路坐的馬車，馬車裡還點着火盆，可到地方時還是差點凍僵。

雜貨鋪的門口挂了厚厚的簾子，二人打簾一進去，瞬間感覺像進去了春天，身上一下子暖和起來了。

薛蟠腳上都是雪，在門口跺了跺，回頭問看守鋪子的小厮：“你們老闆呢？”

書墨回道：“老闆在後院，兩位爺先坐，我這就去叫老闆。”

薛蟠擺了擺手，四處看了一圈沒找到火爐子，奇怪：“爐子在哪？快讓我烤烤，不然一會兒鞋就濕了，回去還不得把腳趾頭凍掉。”

書墨笑着回：“這位爺恕罪，我們這兒沒爐子，我去給爺拿雙新鞋襪。”

“你騙誰呢，你們這兒這麼暖和，沒生爐子誰信！”

賈寶玉從剛才進來起便一直在觀察，鋪子裡沒擺任何貨物，布置的詩情畫意，雖然門口遮了厚實的簾子，但兩邊的雕花窗上鑲嵌着透明的玻璃，最讓人驚奇的是，頭頂竟吊着一顆發光的夜明珠，因此屋内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