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午後,東宮密閣中再度傳出召令。
沈瑾瑜披着一身素色朝衣,立于閣前,望着天光漸暗的長空,靜默片刻,低聲道:“再傳杜霁、袁阮二人,入宮聽詢,不得聲張。”
傳令侍衛領命退下,她收回目光,步入閣内。
密閣内燈未全明,室中陳設素簡,一張檀木長案橫陳其間,案上堆着卷宗與未裁密劄。趙煜晨早已抵達,正立于案側翻閱手中資料,聽見她的腳步,擡眸道:“如何?”
“李璟開口了。”沈瑾瑜将一紙口供遞出,“唐景安親授試卷,命其配合,三人中,此人最弱,果然先崩。”
趙煜晨接過口供,迅速掃過其上字句,神情沉肅:“唐景安隐退十年,如今卻牽出這等勾連,背後怕不隻是個人意志。”
沈瑾瑜在案側坐下,取起硯邊密劄緩緩道:“唐肇手握工部,年年勘造、驗收、折銀,政績尚可,但朝中皆知他并無實權心思。此案若坐實唐氏兄弟同謀,工部聲望必受重創。”
“你的意思是……”趙煜晨凝視她。
她微頓,指尖敲了敲案面,眼神清明而銳利:“肅王若想真正立足于朝堂,須奪吏部與刑部要權。但他無法一步登頂,工部就是他邁出的跳闆。唐肇借口循例避鋒,實則順勢而行;唐景安在暗中扶持己人,而盧敬之——他手握謄錄監督權,正是此局中最後的接應者。”
“三人改卷,隻是開端。”趙煜晨眼中微動,低聲一歎,低聲問,“那下一步?”
“杜霁、袁阮。”她眼神如刃,“看他們誰的心先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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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天色漸暗,杜霁身着整潔衣冠,穩步抵達東宮。他神色鎮定,身為前太學助教,為人向來沉穩。近年升至禮部主事,行事謹慎,從未有過失禮之舉。
沈瑾瑜未設高位,隻是溫和地命他坐于案下,又遣人奉上香茶。“杜大人。” 沈瑾瑜目光專注,緩緩翻閱着卷宗,“你試卷中一段論‘道統之辨’,文字洗練、立意深遠,不像是新進學子能寫出的。你自小便文采如此卓然?”
杜霁神色未變,嘴角含笑,從容答道:“謝殿下誇贊,學生自幼喜讀章疏,家師出身于前太傅之門,平日裡常督促我練筆,或許有所助益。”
“可此段,與前文風格大異。” 沈瑾瑜語氣輕緩,神色平靜,“太傅徐衍閱卷經驗豐富,判定這并非一人手筆。”
杜霁手指微微一頓,不過瞬間,便又露出笑容:“學生初次應試,文思尚未穩當,若真文風有所不同,也不足為奇。”
“那就有勞杜大人在此,照原題重作一篇。” 沈瑾瑜語氣淡然,卻不容置疑。
杜霁聞言,身子猛地一震,心中雖有抗拒,卻也不敢拒絕,隻能低聲應道:“…… 謹遵殿下吩咐。”
筆墨紙硯早已備好,杜霁拿起毛筆,開始書寫。沈瑾瑜沉默不語,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等候,目光不時落在杜霁身上。
一炷香時間悄然過去,杜霁擱下毛筆,完成了新作。沈瑾瑜拿起新作一看,新作雖結構完整,但與原卷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全然沒了那份冷峻犀利的章法之氣。
她微微輕歎一聲,将紙頁遞出,吩咐道:“記入案冊,令太傅參校。”
杜霁欲言又止,嘴唇微微開合,終究還是沉默着起身,告辭離去。
沈瑾瑜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神色冷峻,冷聲吩咐:“他心緒不穩,令人暗中跟随,若今夜有異動,立刻封院。”
趙煜晨點頭,目光堅定:“此人善于隐藏鋒芒,但夜深人靜之時,最易露出馬腳。”
——
夜色深沉。
趙煜晨身着黑衣,身姿矯健,果然如預料般盯守在杜霁府外。子時初刻,萬籁俱寂,杜霁宅中燈火尚明,仆役早已散去,唯有書房的燈光依舊亮着,透着幾分神秘。
忽然,後門傳來一聲極輕的響動。一個身影踉跄而出,身披夜衣,神色慌張,疾步走入昏暗的小巷。趙煜晨目光一凜,身形如鬼魅般悄然尾随其後。
那人腳步匆匆,繞過三處坊口,徑直朝着東市一家綢莊的偏門走去。到了門前,擡手叩門,發出兩短一長的聲響。不多時,門 “吱呀” 一聲打開,有人将其迅速放入。
趙煜晨眼中精光一閃,當機立斷,立刻命随從迅速圍住綢莊後巷。須臾之間,他親自上前,猛地破門而入。屋内燈火通明,映入眼簾的是,案上竟放着一隻漆匣,杜霁正低頭向一老者恭敬作揖。
老者須發花白,面容清癯,神情沉肅,見有人破門而入,竟毫不慌亂,從容站起身,聲音沉穩:“趙大人果然手段非凡。”
“唐景安。” 趙煜晨冷冷吐出這三個字。眼前之人,正是唐肇之兄、十年前緻仕的唐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