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暖閣内,香爐未滅,檀煙袅袅。宇文拓蜷縮在鎏金炭盆旁,面色蠟白,唇角泛紫,指尖緊抓着半片青釉瓷片,像是憑着一口氣硬撐。
沈瑾瑜踏入暖閣時,腳步微頓。案幾前,一盞茶已翻倒,殘茶混着血絲在青磚上蜿蜒,如蛇蛻皮般冰冷。宇文拓靠在牆角,氣若遊絲。
“宇文大人!”林彬神色一變,搶步上前跪下探他鼻息。
宇文拓卻忽然猛地擡手,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拽住沈瑾瑜衣袖。他的手掌冰冷,青筋暴起,手指抽搐中攥着一塊血迹斑斑的絹布。
“殿……下……” 他咳出一口黑血,瞳孔渙散卻死死盯着沈瑾瑜,嘴唇哆嗦着,幾乎聽不清,“沈乾元……以阿嫣為質……”
話未完,身體一顫,絹布塞入沈瑾瑜掌心。他眼底血絲暴起,喉間發出“咯咯”聲響,目光掙紮地越過沈瑾瑜,望向西牆書架。他的手指動了動,像想擡起,終究力盡,再無聲息。
林彬探了探他的頸動脈,搖頭低聲:“走了。”
沈瑾瑜低頭展開那方絹布,紙面字迹斜斜傾斜,力透絹背,隐約可辨布防圖形輪廓,标注的紅線密密麻麻,一角寫着“肅王私兵部署,永昌營、虎垣鎮、密道口”幾行小字,署名處寫着“沈乾元”。
“驗毒。”沈瑾瑜聲音低沉,眼中波瀾起伏難平。
林彬立即俯身查看地上茶盞,取出銀針探入殘茶中,針尖瞬間發黑。他臉色沉了幾分:“是鶴頂紅……而且濃度極高。死前三刻服下,應是早有準備。”
“他知今日難逃。”沈瑾瑜語氣平靜,眉心微蹙。她緩緩起身,目光回望牆側書架。那是宇文拓死前最後注視的方向。
她走近,目光在架上一掃,忽擡手,指尖輕叩第三層中段靠左的一本《河圖密譚》。一聲“咔嗒”響起,隐匿的暗格彈開,浮現半卷羊皮紙。
沈瑾瑜抽出羊皮卷,展開時紙頁發出脆響,是西域三十六國的布防圖。圖上用朱砂密密點出各軍部署,其間幾處标注清晰寫着“肅王親軍”,甚至連突厥、吐蕃走私路線也一一描繪。
林彬湊近看了一眼,眉頭頓鎖:“此圖若落入外敵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沈瑾瑜沒有作聲,隻将圖卷合起收入袖中,轉身望向北牆。牆面潔白空曠,毫無字迹,但宇文拓臨終的目光卻在此凝止。
林彬忽然出聲:“傳言宇文拓書房牆體塗有西隴礦粉,遇熱顯形……殿下可試試。”
沈瑾瑜點頭,走回炭盆前,取出銅鉗,夾起一塊燒紅的炭塊,緩緩按在北牆略微剝落的角落。熱力滲透牆體,炭紅印痕漸深,數息後,牆面泛出模糊的墨迹,逐漸清晰。
一幅完整的京城布防圖顯現——城門、糧倉、兵營、軍械庫,皆有标注。其中“東宮”二字被紅筆重重圈出,旁邊還加了一個小小的“剿”字。
林彬倒抽一口冷氣:“這是……肅王密謀對東宮動手?”
沈瑾瑜看着牆圖,眼底冷意漸深:“他早布此局,隻等我一朝失勢,借朝臣之手奪兵,之後自可趁亂動手。”
“那這絹布……”林彬低頭看向沈瑾瑜手中那塊血絹,疑惑道,“宇文拓為何将其交給您?”
沈瑾瑜緩緩開口:“阿嫣,是他已故妻子之名。當年為肅王效力,是因沈乾元以阿嫣幼弟為質,軟禁在肅王府中。他看似投誠,實則夾縫求生。”
她看着宇文拓早已僵冷的軀體,語氣中摻了些諷刺:“但等他終于決定投誠時,已經晚了。”
林彬蹙眉:“既然他知曉今日将死,為何還要飲毒?”
沈瑾瑜緩聲道:“他知道沈乾元已覺察其變心,若不先服毒,必被拷審,一旦招供,阿嫣之弟便無生還可能。服毒自盡,既斷後患,也傳出情報。”
林彬點頭,仍覺得不平:“若他早一日投誠,多少人能免于犧牲。”
“可惜人心,總要到絕境才肯轉身。”沈瑾瑜收起那兩卷圖紙,望着宇文拓屍首,“送入司禮監,予以薄棺掩埋,家屬不必告知。”
“不審?”林彬一驚。
“他已給我所需。”沈瑾瑜轉身,衣擺掠過青磚上的血迹,“肅王敗局将啟,不必節外生枝。”
林彬點頭領命,正欲喚人清理,忽又想起一事:“殿下,戶部傳來回信。肅王府賬目中有一批南下運金,登記去向為‘永安郡王舊庫’,但該庫早在三年前就廢棄了。”
沈瑾瑜聞言,冷聲道:“傳令京兆府尹,封鎖舊庫。”
她目光再一次掃過宇文拓的屍首,眼神冷凝:“肅王用死人做局,我便以死人破局。”
門扉微啟,冷風湧入,吹散地上血迹殘痕。
一個時辰後。
“這是……”林彬瞳孔驟縮,聲音一時發緊。
“肅王的屠城計劃。”沈瑾瑜站在北牆前,指尖劃過“玄武門”标記,那一處用極細的小字注着“子時開城門”。她轉頭望向宇文拓的屍身,眼神冷沉,“他早知今日難逃,用命換來這張圖,是他的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