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輪椅上的顧語琴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她叫阿姨推她到跟前,打招呼說:“你就是小魚女朋友?我是他小姨顧語琴,你叫什麼名字?”
“您好,我叫李棠梨。”
顧語琴看着比幹練的顧淑鳳親和許多,李棠梨暗自感謝她的适時解圍。
顧語琴又問:“噢,那你是幹什麼的?”
“現在是服務生。”
“什麼服務生?在哪兒上班?每天幾點上班下班?上班都幹什麼?”
她的問題又多又雜,接連不斷,李棠梨總算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她抿住唇,由于隐私被侵犯而産生了不适。
她不想再答,但顧語琴笑吟吟地等着她,屋裡隻有電視經濟新聞的播報聲。
一時之間,顧家的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形成了一種吊詭的沉默,共同完成了對她的侵犯。
一看自己導緻了冷場,膽小的性子作祟,她還是老老實實答了:“在春福廣場的一家自助餐廳,十點上班,一般就是收盤子,打掃衛生,整理桌椅,這些雜事。”
顧語琴的眼睛越聽越亮,原本蓋在毛毯下的一雙手也興奮得拿了上來,交握在胸前:“那你每天都能和不同的人說話,真有意思!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被問懵了的李棠梨:“還、還好?也不算很喜歡……”
顧語琴流露出疑惑。明明已經二十五歲,她依然神情天真:“不喜歡為什麼還要幹?”
在顧語琴不解的目光中,李棠梨小聲說:“就是……掙錢。”
卧沙發上打遊戲的紀嘉譽率先聽煩了,沒好氣地砸了一句:“查戶口呢?”
見兒子開口,顧淑鳳才不緊不慢地清清嗓子:“好了,語琴,玩夠了沒?”
她不指責妹妹追着初次登門的李棠梨問到難堪處,甚至連“客人”之類的客套語都不加,隻是淡淡一句“玩夠了沒”,将李棠梨徹底放在一個無足輕重、供她的家人取樂的玩物的位置上。
顧語琴好像讀不出姐姐對李棠梨的輕視。她複而露出笑容,伸出手臂,輕輕牽住李棠梨的手。
李棠梨打了個哆嗦,顧語琴的手指,涼得簡直和冰塊沒什麼兩樣!
顧語琴卻恍然未覺,李棠梨的手發顫,她不僅不松開,反而握得更緊。
顧及她是病人,李棠梨也不敢掙脫,隻好任由她這麼牽着。
她聽見顧語琴撒嬌說:“姐姐,我想和她去花房逛逛。可以嗎?”
顧淑鳳正色道:“不行。新的護工還沒有到,花房剛翻修完,髒兮兮的。緩兩天再去,聽話。”
顧語琴笑容消失不見,轉而泫然欲泣:“好,那我不去了。其實我就該一直待在頂樓才對,反正我是個廢人,什麼也幹不了,哪兒也不能去,拖累你和哥哥……”
“瞎說什麼呢?”哪怕知道她是演的成分居多,顧淑鳳一聽這話,心還是揪起來。
三個兄弟姐妹裡,唯獨顧語琴長得最像媽媽。因為早産,她從小就體弱多病,幾乎是在療養院度過的童年。父母逝世時,她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長這麼大,接受的都是家庭教育,幾乎沒去學校上過學。外人見不到幾個,更不要說交朋友了。所以看到李棠梨,才難得這麼高興。
想到近一年妹妹身體情況比較穩定,顧淑鳳心軟妥協了:“行了,多穿點衣服,把帽子、口罩都帶上。”
掃了一眼被拉着手、表情有幾分迷茫的李棠梨,她添了一句:“務必讓阿姨跟着你,聽到沒?”
坐車進來那會兒,李棠梨就知道這個莊園大,但以她貧瘠的想象力是如何也想象不到,在屋後竟然還有一個小湖泊!
湖泊旁邊,就是玻璃花房。花房半個月前翻新,不同種類的花卉擺放得錯落有緻,玻璃在陽光照射下晶瑩剔透。
顧語琴把輪椅留在了花房外。她可以正常行走,隻是體力太差,沒兩步就累了。不過今天興緻格外好,于是就起身走走。
她繼續問李棠梨:“那你上大學、上班,有沒有遇到過什麼有趣的事兒?”
李棠梨愣怔了一下,聲音低下去:“我沒上過大學。”
她是想上大學的,但不管穿越前後都沒能實現。
媽媽查出肺癌後,面對上學和掙錢的抉擇,李棠梨并沒有猶豫多久。得知她決定辍學,媽媽發了好大一通火,厲聲讓李棠梨滾回高中。
但她這個一向話少膽小的女兒,面對她的怒火,卻頭一次沒有低頭認錯。明明怕得發抖,卻一步也不肯退。
她紅着眼睛:“媽媽,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媽媽住院後,李棠梨坐公交車在工廠與醫院之間往返。
公交途徑一所高校,上車的大學生們放松歡快地讨論着待會兒去哪兒玩。
而與他們同歲的李棠梨,則和老鼠一樣躲在後座,彎身偷偷咽下最後一口又冷又硬的饅頭。
她風塵仆仆、疲于奔命,隻能偶爾露出羨慕的眼光,然後眼睜睜看着自己距離夢想越來越遠。
母親病逝後,她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來,打算再打工半年,攢夠錢就辭職備考,參加明年的成人高考,但緊接着又出了意外。
好在顧語琴沒有細問,畢竟她自己也沒上過大學,沒覺得這有多新奇。所以她立刻轉移話題,讓李棠梨講一下工作。
工作有什麼好講的?李棠梨說得幹巴巴的,都是一些日常小事。可顧語琴很給面子,笑得口罩都滑落了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