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将周圍的窗戶都打開,暖意随着那股清淡的木蘭香被冷風吹散。
他進了内屋,換下身上的僧袍,出來時順道将被用過的蒲墊、藥匣子都丢進爐子中,引火點燃。
火光下,青年溫柔的眉眼被割裂出隐晦的明暗。
謝觀憐其實剛走不久。
原本她是想借着身上的傷留在那裡,等悟因回來後讓他送自己下山,但臨了又改變了主意,所以便撐着木棍自己下山了。
到山下後,寺中已經沒有多少香客在走動。
她頭戴罩住半身的帷帽,雙手撐着木棍步伐狼狽的模樣,還是引起了幾人的目光。
謝觀憐由着她們看,漠不關心地垂頭往明德院走去,隻專注在腳下,沒留意到迎面走來的男子。
她直怔怔地撞了上去,跌坐在地上,倒吸一口涼氣。
“姑娘,你無礙罷?”
頭頂傳來男子淡然的腔調,謝觀憐擡頭隔着帷帽看見立在面前的男子高大,五官俊美,劍眉星目,氣質亦矜貴自然。
拓跋呈居高臨下地睥睨坐在地上的女子,并未有伸手去扶之意,反而眉心蹙起。
他身居高位,遇見不少想攀附權貴的女郎,主動撞上來,佯裝跌倒博取同情的不在少數。
這種人也是他最為不恥的。
謝觀憐看了一眼他便猜出此人非富即貴,且身上氣勢尋常人難企及。
她别過眼,拿起木棍起身搖頭:“無礙,是我方才沒有看見郎君。”
聲如黃鹂,音微弱,很容易令人産生憐憫之情。
拓跋呈自幼便喜好養叫聲好聽的鳥類,對聲音很是鐘情,乍然聽見她的聲音,眉心揚起,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子。
天已有了暮色,再加之她戴着帷帽,隻露出一雙被凍得微紅的纖纖玉指,看不清面容。
但有這雙手與方才的聲音,也能斷定出眼前的女子模樣并不差。
謝觀憐察覺到他的打量,露出的手腕微微收進紗幔中,對他禮貌颔首,撐着木棍離去。
見她冷淡,拓跋呈掃了眼,心中也并未在意,打算拾步幾步朝前而去,腳下卻踩到硬物。
他移開靴,低眸一看。
是一塊女子佩飾在腰間的玉。
他想到剛才離去的那女子,彎腰拾起,指腹蹭過玉,輕‘啧’一聲:“還真當是誤會,原來又是這種小把戲。”
另一邊的謝觀憐回去換衣時,才發覺腰上的玉不見了。
她記得分明在竹屋時都還看見的,怎會不見了?
難道是不留意的時候掉了?
她面露沉思,倚在窗邊,小霧則在身後替她絞濕發。
“娘子,今日怎又是一身狼狽地回來?而且剛才看見膝上好大一團淤青。”
謝觀憐回神,眼眸微轉流眄至小霧臉上,柔聲安慰道:“無礙,隻是今天在外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霧見她這樣便知問了也是白問,遂便不再多問,放下微潤的青絲,折身去放床帳。
謝觀憐單手撐着下颌,眼眸微眯,笑道:“小霧真賢惠,可惜我是女子,若是個郎君,指定娶你。”
小霧那受得住她這般調戲,當即紅了臉:“娘子又拿奴婢說笑。”
謝觀憐笑笑不言,嬌身輕起,坐上床榻褪外裳,不經意勾開襟口,燭光下豐肌玉骨,柔蔓不自勝出楚楚動人的天然姿态。
小霧看了眼心中震撼,不敢再繼續看了:“娘子早些休息。”
“好。”
小霧出去後,謝觀憐将衣裳挂在一旁的架上,躺在床上安寝。
蒼穹挂着一輪玄月,清冷的月光照在霜雪上,阒寂得萬物都在沉睡。
謝觀憐蓦然睜開眼,看見窗邊有一道人影從窗邊跳下去,霎時從床上站起來,“誰!”
謝觀憐看着敞開的窗子被吓得頭皮發麻,回神後扯下挂在架子上的外裳,披在身上趿拉鞋子去窗邊。
那人顯然是經常做此事,所以跑得極快,很快院中就已經沒有了人影。
謝觀憐不知道那人偷偷摸摸進來是為何事,并不打算追出去。
可當她關上窗,轉頭時卻發現衣櫃被打開了,而疊放在裡面的小衣都被偷走了。
她面色一僵,上前翻了翻,發現藏在小衣裡面的東西也被一起偷走了。
那是她的……
她輕咬貝齒,眸中閃過惱怒。
這淫賊偷衣之前就不能翻看一下嗎?!
……
迦南寺與尋常的寺不同,饒是夜裡也有清修僧人。
而在羅漢塔中默聲誦經,輕敲木魚于午夜止住。
空餘法師放下木魚,道:“昨日已過,你且回去歇息罷。”
沈聽肆雙手合十作揖,低聲應了聲。
剛踏出羅漢塔,身後又響起了沉沉的木魚與誦經聲。
沈聽肆腳步驟止,淡淡地轉頭看了眼身後的塔,黑眸烏泱泱地印着幾縷幽光。
十年如一日,日日祈禱、納福,卻仍舊沒放下執念。
他微不可見地輕嗤,面無表情地朝着走下台階,灰白的身影從月光中沐浴進黑暗。
回去禅院的小路有月光照耀,哪怕不用點燈也能看得很清楚。
墨灰的天,模糊的燈籠燭光照在石子路上,青年灰袍似霜雪,身後不緊不慢地跟着的女子猶如一抹幽魂。
她将分寸把持在不會被人發現的範圍。
沈聽肆提着燈籠,神情平淡,頭也沒回地朝着前方走着,似沒有發現身後跟着人。
直到走進了前往逐茔院的小道上,謝觀憐才發現一直跟着的人似乎不見了,周圍灰暗暗。
人跟丢了。
謝觀憐輕歎一口氣,不打算再繼續往前。
她提着裙擺正欲轉身,卻蓦然發現身後的台階上立着一道颀長的灰白影,冷白的手上提着一盞已經滅了的燈籠。
也不知他是何時在站在的身後,在濃重濕霧的夜裡,讓男人的黑影幽幽得像是雪化作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