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趕到延慶坊,胭脂鋪裡是做生意的地方,進出是客,等閑人不适合進入,于是隻能在外讓夥計遞話,“我乃妧家仆人,女郎在你們店裡歇腳,還請替我傳個話,來接女郎歸家了。”
夥計看了看馬夫拿出的腰牌,确認了下,“且等着吧,貴娘子的确在裡頭,這就去請她出來。”
馬夫這才松了口氣,看來女郎的确來了這裡。
延慶坊的胭脂鋪,最大的這家名作登鵲樓。
綠色牌匾紅色字,裡頭在閑散日子中客人都絡繹不絕,人影綽綽,進進出出,很難辨認出裡面是否還有空席,有哪些人在此。
貴人到了此處,也得摩肩擦踵。
夥計找到妧枝,她在樓上角落裡坐着,很刁鑽的一個位置,有花架遮擋,也不知從何處弄來的椅子,靜坐着飲茶。
對面就是擁擠的一室看客,對鏡簪花或抹脂敷粉,人來人往,她卻娴雅地看着。
夥計來請也不慌不慌,擡起眉梢,嘴角帶笑。
“妧娘子,鋪子門前有個稱是貴府馬夫的家夥,來接您了。”
“知道了,我那挑好的香粉和首飾,都幫我一并包好送到馬車上吧。”妧枝從容起身,并在茶桌上留下賞錢。
她身上好似鍍了一層柔光,朦朦胧胧的,夥計一邊護送她,一邊看得出神,“是,是。”
妧家的宅子在上京中規中矩,并不算豪門闊府,此地不是本家,妧家二老還在南地敊shōu郡老宅裡過日子。
曾經來過上京,但因年事已高,還是返鄉落葉歸根去了。
于是上京中的妧府,主子就隻有主君主母,以及三位孩子。
府宅不大,勝在清幽,五髒六腑俱全,除了住處還有兩三個可以造景插花種樹的小院。
不過這些景色好的位置都緊着妧嵘先用,布置了他的書房,還有他與同僚或是好友吹捧宴客的居室。
輪到子女,其實能用的并不寬限。
妧枝為長,她一直有單獨的住處,但自妧柔出生後,念在她遲早要出嫁,而妧柔最小,地方不夠,便安置在妧枝的院子裡。
是以對妧柔來說,長姐如半個母親。
妧枝回了府,已是晌午。
平氏對她白日裡對弟弟說的話,頗有些怨言,但她本性懦弱,不會責罵,隻會态度和神情上對妧枝表達委屈哀怨。
“登鵲樓新上了些香粉,我挑了幾盒味道雅緻粉質細膩的,阿母看看。”
妧枝摸了摸妧柔頭上的總角,語調最軟,“阿柔也有的。”
平氏敢怒不敢言,妧枝從東林寺回來,人跟往日不一樣了,說話帶刺,敬重母親,卻連父親妧嵘都敢直言。
這氣勢,是平氏沒有的,她憋了許久,不看擺出來的東西,隻道:“你,你今日不該那麼對你弟弟。”
妧枝:“妧酨總要長大,阿母是願意自家人去教,還是願意看到阿弟在旁人手裡吃苦?”
“那,那也不該那般說他……”
“阿母也該長大了。”
妧枝對面色微微一白的平氏道:“您總不能一輩子都擋在他跟前,幫他擺平一切。”
“微末之軀,螢火之輝,是驅不散黑暗的。”
“不提這些,阿母真的不看看我買來的香粉嗎?我看上京近來的婦人,最近都用這款添了白芷的香粉,說是有白膚養顔之效。”
平氏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臉,她是敊郡人士,同鄉中經家中長輩做媒,才嫁給妧嵘,雖然平庸,卻替他操持整個家務,且生下二女一子。
她嫁的早,過了這麼多年,容色早已衰敗不如從前了。
丈夫待她冷淡多日,已經幾年未曾同房了,又因唯一的兒子不争氣,對她很是嫌憎。
“你這個月的月例……”平氏在妧枝把一盒香粉放到她手上時問:“登鵲樓的東西不菲,挑這些可都花光了。”
她拿出荷包,正要補貼女兒。
妧枝:“不曾花家裡的月例,我繡工不錯,日前繡的芳華圖賣了不少錢。”
妧嵘食朝堂俸祿,他的待遇不差,養一家子綽綽有餘,但是同樣花銷也大,筆墨是不能比同僚差的,衣着出行更要符合他文臣的身份。
作為家眷,不能給他丢臉,平氏等人的吃穿雖談不上十分華貴,卻也是中等人家。
隻是這樣其餘地方就不夠用了,還要養下人,好在是在京中還有兩間鋪子做租賃用,能緩解眉急。
妧枝重生回來,記憶慢慢回籠,才想起她身上還有筆錢,多數時候是她自己掙來的,不花妧嵘的。
平氏欲言又止,時下風氣倒還不算迂腐,補貼家用都為尋常。
況且妧枝年歲欲長,很有自己的主意,她拿捏不住她,現在感覺更甚了,“你同你父親登門,王府那邊可有說法?”
妧枝給妧柔總角上的頭繩換了新的,神色淡淡,“親事不成了。”
她知道平氏很是關心這個,貼心道:“阿母以後不用再談他們家了。”
平氏憂心忡忡,肉眼可見的忐忑慌張,“怎麼會這樣?是他們還在怪你那天怠慢,那你父親……”
以妧嵘的心眼,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有沒有拿你撒氣,這是為何啊?”
她就是這樣,平氏雖以夫為天,夫死子為梁柱,對女兒偶爾會洩露出一星半點的關心。
她愚昧而可悲,根本不知道表面君子的丈夫,今時此日是在哪裡快活。
“興許是有,被我摁下去了。”
妧嵘有責怪之意,卻抵不住濉安王的的态度,更讓他光火。
妧枝顯得漠不關心,提及今日之行,“商家大郎未曾出來見客,其與濉安王商議好了約定不作數,阿父便帶我告辭了。”
平氏:“怎會如此?”
于她來說,無異于天塌了。
妧枝不再言語,幫妧柔打扮好,聽着平氏自責那天東林寺沒安排好,默默坐着思索起其他事來。
傍晚院子裡亮起零星幾盞燈,草木在昏暗幽漆的夜色中顯形。
平氏張羅起飯食,大門口下人也終于等來妧嵘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