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濉安王府,在夜行的馬車中,周老夫人和曆常珽對坐在兩旁。
車窗半開,可以看到途徑的夜市人滿為患,街頭到巷尾都散發着人間煙火氣。
待到有風吹進來,有一絲涼意,周老夫人咳了咳,曆常珽立時便關上窗。
然而周老夫人道:“關上作甚,外邊兒多熱鬧,我還沒看夠呢。”
曆常珽:“曆來街上就是如此景象,祖母怎會沒看夠呢?春還料峭,還是别吹涼了。”
“你今日倒是奇怪,竟然關心起我的身子來了。”
周老夫人訝異地看向外孫子。
既然打開話匣子,周老夫人說:“你且用不着擔心我,我老婆子即使一把年紀,可能走能走,能睡能吃,還有一把力氣,可硬朗着。”
“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個兒的終身大事,免得叫我這老婆子心中老是惦記。”
曆常珽似是近來也被說的耳朵起繭了,立時苦笑一聲,“祖母,緣分不可強求。”
然而周老夫人一聽他這話,便如春耕中的老黃牛,渾身都受刺激般,有了勁兒。
“緣分緣分,看對眼的是緣分,看不對眼的就是有緣無分!你這不喜歡,那不喜歡,我如何知曉你中意哪一類的女子?”
“你還不聽媒妁之言,是學了你小姨母家的大郎吧!他亦是駁了你姨父姨母為他相看的親事,連妧家那小娘子都嫌棄,真不知眼界該高到何處去?!”
曆常珽心念一動,逐字逐眼地重複:“榷安嫌棄妧枝?這是怎麼回事?”
周老夫人歎了口氣,回想起同濉安王妃回到後院時說的話。
“是啊,你也覺着荒唐吧,這說起來他們才是真的有緣無分呐。”
白日裡隅中時,濉安王妃将周老夫人從茶廳哄走。
二人到後宅濉安王妃的院子裡歇息,還未坐穩,周老夫人便聽這個侄女責怪道:“阿姑今日這是做什麼?不是來替三郎四郎掌掌眼的嗎?”
“怎麼偏來搗亂,将妧家的說給常珽呢?”
周老夫人毫不心虛,“男未婚女未嫁,為何說不得,我這不是瞧她生得标緻,難得一見,可不就一時鬼迷了心竅了。”
似是不願多與這個阿姑計較,濉安王妃哀歎一聲,道:“總之阿姑不許再這般胡鬧了。我們王府和妧家這門親事,結得可不容易,萬不能再出事端了。”
“瞧你這副顔色,大好的喜事為何還要愁眉苦臉,什麼事端?這又從何說起?”
“阿姑可知,妧枝剛開始是給誰相看的?府中除了二郎已有妻子,三郎四郎都未成婚,五郎還小得很。大郎回家一年,在朝堂上深受聖上器重,婚姻大事卻還沒有照落……”
濉安王妃深深盯着周老夫人,“所以這妧枝,一開始就是給榷安相配的!”
“其父在中書省頗具威望,每呈上去的谏議都得聖上和老臣們的同意,官位不高,但也是個在朝堂說得上話的臣子。”
“他治家嚴謹,清貧卻也孤高,想來養的女兒也是個賢惠的,榷安性子冷傲,還在為當年的事記恨我們,選個賢惠溫柔的女郎最好。官位更不需多高,免得壓在榷安頭上一籌,就是考慮到這番,王爺才有了和妧家結親的心思。”
“可惜,你猜結果如何?我們百般為他打算,榷安卻不領情,生生毀了這門親事。說是,即使硬要把這妧娘子嫁給他,她也是要守活寡的!”
……
馬車中,靜默無聲。
直到片刻,周老夫人不停惋惜,“我當妧家這娘子有多不好,可我今日一看,人家不僅生得好,還送你小姨母親手做的梨花膏。可不是有心了,奈何榷安?唉。”
曆常珽:“那為何之後又相看給三郎四郎?”
“這……”周老夫人也覺着疑惑,“你小姨母說是,妧家來登門追問這親事要如何處置,是不是要失了信譽。你小姨父為了不傷同僚情誼,自覺虧欠妧家,于是就想了個法子,把議親的人選換成了他們。”
“三郎四郎都到了适婚的年紀,雖說還算尚早,但也的确該談婚論嫁了,為了彌補,就讓妧家自己來相看,看這最後到底選誰做女婿。就當是賠罪。”
“原來這當中還有這番緣故。”聽完曆常珽道。
周老夫人點頭,言談間頗有些憐惜的味道,“可不是,這妧枝我看倒也不差,還是可憐人。”
“若是她未曾相看上三郎跟四郎,不如常珽你把她娶回家罷了,我看她身姿都與你相配……”
曆常珽難掩震驚和周老夫人四目相對。
“祖母?!”
“好了,别叫别叫,我這不是渾說麼?”
周老夫人揮揮手,仿佛剛才說的胡話都不存在,之後堵着氣打開自己這邊的窗戶,看向窗外。
氣氛漸漸安靜,唯獨坐在另一邊的曆常珽,心中好像泛起波瀾。
京都城滿城繁華,未有宵禁。
時常有酒樓裡的常客,在此飲酒作樂後不曾歸家。
富庶的就在此開間上房,渾身隻剩酒臭味的便趴在桌上耍賴,直至醉死過去,被裡面的下人扔到大街上已是常态。
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貧民百姓,風氣皆是如此。
醜時,夜深人寂,偶有一聲雞鳴。
狀元巷内,一頂軟轎終于将人送至家,妧嵘帶着滿身酒氣随意朝後面的轎夫揮了揮,然後粗暴不斷地扣響家門。
“來人。開門,都睡死了不成?”
“還不快開門!”
“再不開門,本官治你們個大不敬之罪!”
院内即使在屋中,妧枝亦能聽清妧嵘在大門外斥責呼來喝去的動靜。
隔壁妧柔今日念叨着想阿母了,平氏陪着她睡,眼下也因為半夜歸家的妧嵘而驚醒。
顧不得安撫幾句,更擔心引起丈夫不滿,平氏匆匆披上外衣推門出去。
屋門半開,一道身影從裡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