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未穿官服,屬于私下出行,和那些錦衣玉食的世家郎君不一樣。
被過繼出家門的商榷安,有一種有别于習以為常的士族子弟的淩人清骨。
他更像是那位願意在牢房裡以死明志的殿閣大學士,濮國公。
但又有别于那位前大學士的陳規和清正,他審視地盯着她,目光高深且居高臨下,“知道你跟蹤的是什麼人嗎?”
“你膽子不小啊,妧娘子。”他輕聲歎息。
妧枝心神在商榷安出現刹那間而震動。
她默默往後退,思緒已蔓延千裡,像有靈性的樹杈,火樹銀花,每個枝丫上的芽尖都在閃亮。
商榷安怎麼會在東林寺?
他對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都看見什麼了?
“這位郎君說的,怎麼好似聽不懂……”回視他,妧枝俨然看陌生人一般,“我認識你嗎?”
商榷安靜靜無聲端看着她。
妧枝打定主意,要與他劃開界限,做素不相識的兩個陌路人。
無論是在之前的東林寺,還是在濉安王府,商榷安當初都不願對她多看一眼,甚至有意在他人跟前疏離避讓,生怕她這輩子又要聽妧嵘的話,死皮賴臉要成為他的妻。
耽誤了他娶商唯真。
妧枝當然不會再上趕着與他相認,她能做到的,也希望這位商大郎君能懂她的意思。
妧枝不是一個沒脾氣的女子。
但她會審時度勢,不會輕易散發出來。
上輩子,在商榷安的認識中,這個女子和京中大多官家出身的一樣,脾性溫順,通情達理,毫無吸引人的優點所言。
至少在男歡女愛眼裡,并無特别的興趣。
看她的打扮,僞裝成尋常人家的女兒,一個農女,樸素的衣裙,平靜而微涼的容色,目不斜視的雙眼。
這樣的前世妻子,商榷安的确未曾見過。
她舉止倏然和過往不同,變得大膽,行徑突兀,他冷聲嗓音沒有絲毫起伏地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般問,就代表商榷安已經察覺出妧枝一樣是重生的。
就憑她今日這出離經叛道,跟蹤一個她本該從未見過的婦人,暴露了她的身份。
妧枝欠身:“我與郎君素不相識,還請郎君莫要攔我。”
她不承認,亦不否認,回避了商榷安的質問。
面對灼灼目光,依舊無畏淡定。
但索性,商榷安并沒有再追問,甚至不曾繼續挑破妧枝的僞裝,隻用幽深的黑瞳谛視着她。
“勸你一句,不要再跟着方才那對女子。後果遠非是你能承擔得起的。”
妧枝默然不語,像跟失去了情感的木頭注視着商榷安。
“我不跟,将來的後果就不用承擔了嗎?”
父親另攀高枝,羞辱發妻,抛棄子嗣,母親心結難解,重病加身。
弟弟癡傻腿瘸,堕成笑話。
唯一的妹妹艱難求存,被人欺辱。
這些,是她沒經曆過的嗎?
“我知道她是誰,你母妃設宴,我見過她。”
而商榷安既然出手阻攔,想必也清楚這個女子身份,卻在上一世從未跟她提過此人。
指責的目光明晃晃地出現在妧枝眼中,她看向因提起“母妃”而面色微冷的商榷安,勾起嘲弄的嘴唇,“還請不要阻我,不然我會不禁想起你身邊那位用心呵護的商娘子……”
商榷安不悅地皺眉,聽出妧枝威脅的意味。
“你想對唯真做什麼?”
“誰知道呢?”妧枝:“若是不能與我兩不相幹,還像方才那樣,我也不知會對唯真娘子做什麼。”
商唯真是商榷安的軟肋,妧枝捏不住他,那就隻有狠狠捏住商唯真。
任何阻礙她計劃的人,都是她的敵人。
今日會被商榷安認出來,是她失策,的确未曾預料會在東林寺與他偶遇一場。
這種機會實在沒什麼必要。
她越過商榷安,跨過大雄寶殿的門檻,重新出了殿宇。
而被她抛在身後的人影跟着轉過身,默默注視着她的背影,整個人聚攏在暗處之中。
直到下屬過來。
商榷安:“盯着她,不要讓她傷了唯真。”
有了這一會兒的耽擱,妧枝要找的婦人已經不知去向。
寺裡沒有她們的身影,且正午快過了,香客不如之前那麼多,依稀記得對方說過,要去找藏埜大師講經。
一般授經的大師都有自己的禅室,會因不同的客人選擇是否私下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