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泉泉逾百畝,泉水瀉出于山間石溶洞中,直下數十丈,飛瀑漱漱之聲裡許可聞。
瀑下臨水有亭,名曰“千堆雪”,環亭有濺濺溪流,溪中魚獸遊走不絕,溪畔遍植有萱草、虞美人、栀子、石楠、水仙、山蘭等春花,使春三月時,亭間總滌蕩着陣陣沾滿花香的水氣。
宣虞牽着蘭因,而施鈎玄領着施天白和公輸儀攜炊具、食材至千堆雪亭時,早已有人久候在其中了。
——那是個端坐在素輿中的男人,大概三十許歲的年紀,面色青白,一身廣袖海青衣,越發襯得身形枯槁,正在指點對面的少女作畫。那作畫的少女大概十歲的模樣,做男子裝扮,亭亭坐于石凳上。
聽見腳步聲,兩人都擡頭望過來,少女随即起身行禮道:“宗主,師叔,兩位師兄——蘭因!”
叫到“蘭因”時,她微微笑起來,還朝蘭因招了招手——是鐘纨!
坐在素輿中的男人聞言,也看向了蘭因,随即了然:“這就是辛夷的孩子吧?”
宣虞拍了拍蘭因的肩膀,示意他:“過去給神秀居士見禮。”
蘭因擡眸,忐忑地看了宣虞一眼,才慢慢撒開了宣虞的手,怯怯走上前,瞟着對方,小聲喚道:“神秀居士……”
鐘神秀笑了:“我是鐘纨的爹爹,你與鐘纨同窗,亡妻與你的母親又曾是師姐妹、手帕交。你若願意,喚我一聲‘師伯’就好了。”
蘭因悄悄地打量他,見他笑容和藹,并沒有露出蓬萊大多數人面對自己時的異樣神色,緊張的情緒才稍緩,聲音提了些,改口喚道:“師伯。”
鐘神秀含笑颔首:“今天來得匆忙,師伯未來得及為你準備見面禮……這樣如何?明日放學後,你随阿纨來‘行看子居’做客,師伯正式招待你——對了,阿纨,我記得你的同窗裡,還有一位是文淵閣大學士宋湘離宋兄家的獨子吧?”
鐘纨垂眼咬唇,不大情願地點了點頭。
鐘神秀對宣虞歎息道:“我這幾年精神越發地不濟,更加不愛出門走動——故交的孩子來蓬萊進學了,我卻至今沒能見着一次。”
宣虞笑道:“文期那孩子看似跳脫,實則少年老成,想來也是怕打擾了居士靜休,這才未敢唐突拜訪,恰好今天休沐,”他轉頭,吩咐鹦哥:“你這就去學館,也将公冶先生和文期一并請來。”
鹦哥領命而去。
施鈎玄本來正在指使施天白和公輸儀擺放一衆炭盆、火爐、釜甑、杯盤、鐵絲蒙等物,聽他随口便又招呼了人過來,不滿道:“無需你來動手庖廚——你倒是會借花獻佛!”
宣虞還未回話,施天白便搶白道:“‘有事弟子服其勞’,何須勞動宗主?三叔一會兒需要做什麼,吩咐我就成了!”
公輸儀掐訣點炭的動作不由一頓。
施鈎玄倒未聽出他話裡的深意,隻是被他轉移了注意,嗤道:“就你?你個十指從來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會調料還是備菜?放好了東西,就一邊呆着去,别在這裡礙事!”說着,作勢就要踹他。
施天白慌忙躲避大叫着“三叔息怒”,邊扔下鐵叉,拉起公輸儀往外跑:“三叔,我們到河邊去給你捉魚來烤!”
施鈎玄指着他背影,笑罵:“這臭小子!”
鐘纨忙接手去擺放杯盞:“師叔,我來幫你搭手吧!”
對她,施鈎玄的語氣立馬溫和了起來:“還是我們阿纨懂事——對了,阿硯那小子怎麼沒來?”
鐘纨笑道:“哥哥還在為準備明天的學宮大比閉關用功呢!——大比延期一日,可苦了他,連這次的修禊都不能參加,要知道,他可是最愛吃師叔您調制的烤肉蘸料了!”
施鈎玄聞言,神色徹底柔和下來一一将提前研磨、調配好的香料、醬汁倒進碟盤:“這些可不是我,是小岚師妹——你們母親生前所配的方子。”
鐘纨忽聽他提及亡母,眼眶不由一酸,情不自禁便落了淚下來,急忙背過身去擦拭。
施鈎玄見狀,不由“哎”了聲:“是師叔的錯,不該提這個,又惹阿纨傷心了。”
鐘神秀也歎息了聲,輕輕拍着女兒的背安慰。
鐘纨反握住父親的手,笑着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蘭因站在一旁,将他們父女倆的互動都默默看進了眼裡,不覺便低下了頭。過了會兒,跑回宣虞身邊,依偎着他手臂坐下時,神情仍難掩黯然。
宣虞瞥了他眼,沒作聲,隻是拿起了桌上銀制的小刀,貼着那塊新鮮腌制的麂肉,運刀削轉,他對此小技似乎也極為遊刃純熟,片片齊整纖薄的腌肉不一會兒便被賞心悅目地撇到了鐵絲蒙上,而後宣虞便用帕子淨了手。等施鈎玄都把肉烤熟了分給鐘纨和蘭因,他也未沾。
而蘭因面對施鈎玄,仍有些拘謹,先看宣虞,再觑着施鈎玄,小心地同他确認:“是給我的嗎?”
施鈎玄勾唇:“怕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