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這時也跑了過來,從桌上拿起個素包子,小口小口地慢慢咬着吃了起來。
施鈎玄久久沒等到宣虞回話,不由回頭看他,這才發現宣虞居然還坐在先前招待檀金的位置,正看着他留下的禮單,兀自怔怔地出神。
——他自來維摩诘單獨去見過映月禅師,就常一個人這樣走神,也不知在想什麼。而見過檀金後就很明顯了。
施鈎玄又叫了他幾聲,宣虞才有反應:“你方才說什麼了?”
施鈎玄又重複了遍:“你有沒有覺得,維摩诘宗這些人都奇奇怪怪的……檀濟一個和尚,卻如此貪嗜酒肉,檀金修那‘煉金’丹術,每天吃了丹藥後,更是瘋瘋癫癫的,還有那曾經的檀桓……啧,不說他了,影響我的食欲。”
宣虞似笑非笑地瞥了他眼:“‘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維摩诘功法的‘淨心’之道,正在于用正視、順應的方式調和欲望,所以檀濟明明貪口腹之欲,卻更要修‘大肚禅’,檀金則是因有金翅鳥的血脈,需要以金礦為食,至于提桓——我就說,你今天怎麼忽然開始對什麼都疑神疑鬼,原來還是被那所謂疑似提桓的人影吓得。”
施鈎玄嗆了口酒,強辯:“不是,我是真有些莫名不安的感覺……”
“啊呀!”蘭因忽然驚呼了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飛也似地跑向宣虞,驚慌地拉着宣虞的袖子,示意他看自己落在包子餡裡的兩顆小米粒似的乳牙:“沒人打我呀——怎麼我的牙也掉了呢?”
宣虞掰着他的下巴,随意地看了看,松開手時道:“嗯,上下各掉了一顆前牙。”
蘭因瞪大眼睛,充滿了惶恐:“那我也會變成醜八怪嗎?!”
***
“——啊嚏!”
隔壁院的西廂,施天白打了個噴嚏,一下抻動了臉上的傷,又忍不住“哎呀呀呀呀”地叫了起來。
門這時被輕輕叩響了,有人刻意壓低了聲音問:“公輸,在嗎?”
公輸儀打開門,甯舍我立馬閃身進來:“公輸,我方才忽然想起,”他苦着臉從儲物袋裡取出了那隻自萬寶肆拍賣會上拍得的“鼠姑鏡筆”:“既然鐘靈毓是邪修,那這玩意或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到底也是花了高價從陸少淵他們手裡截來的,我沒想好要怎麼處理,琢磨着你對法器更有研究,便拿來請你看看。”
公輸儀皺眉接過那隻筆:“扶乩亦為請神,或者說——通靈,雖說也有請邪神、通邪靈的可能,但這樣的法器必然會沾染非常的邪氣,是不可能通過萬寶肆相關的測試檢驗的。”
甯舍我當然知道這些,但他一慣的謹慎惜命,因此看向那筆的神色仍充滿猶疑。
公輸儀見狀便道:“你應該聽說過,羨門有一種叫作‘物化’的秘術,用在法器上,能感應器靈,若你仍不放心,我可以幫你再檢驗一次。”
甯舍我驚喜:“那就多謝公輸兄了!”
施天白聽了,也再顧不上身上的疼,一下從床上爬了起來,也湊到公輸儀身邊。
公輸儀執筆,将神識緩緩注入。起初,他隻感覺到一片空茫,漸漸地,他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感到仿佛有人正将他抱在懷裡,那懷抱萦繞着一股女子的脂粉香,有個女聲正在悲聲哭道:“我苦命的幺兒和秋娘啊!”
眼前的景象随即漸漸變得清晰,公輸儀看清了那抱着他的女人,面容隐約熟悉,正在他努力回想時,忽然注意到了那坐在女人身邊抹着眼淚的少女,居然是——顧秋娘!
……
施天白和甯舍我都仔細盯着公輸儀的一舉一動,就見他閉着眼睛,眉頭漸漸蹙起,執筆的右手忽然開始劇烈地抖動,施天白發現他額上漸漸沁出一層冷汗,有些擔心,輕輕地推他肩膀,喚道:“舒儀?舒儀?你沒事吧?”
然而,公輸儀卻像深陷入夢魇一般,對外界毫無反應,朱砂被抖落在空中,竟漸漸連成了畫:耳朵,鼻子,眼睛,嘴巴……一個正在咧着嘴笑的男童!那落筆的朱砂就如淩亂的血迹,讓那男童的肖像看起來分外得不詳。
甯舍我和施天白都被驚得目瞪口呆,施天白使勁搖公輸儀的肩膀,而甯舍我下意識拍向公輸儀的手,想要打落那隻筆,打斷他的作畫。
那朱砂繪就的男童像卻在這時忽然長大了嘴巴,發出了嘤嘤嘤的哭聲!
哭聲響起這一刻,他們三人身影竟全都随之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