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曾在宣虞給他展示的通緝令上見過有關提桓真實容貌的影像,但如今親眼所見,蘭因仍是不覺呆了呆——修仙之人因長期吐納天地靈氣,無不神清氣蘊,絕少有容貌堪稱醜陋者,更何況,蘭因早看慣了娘親、宣虞、梧叔之流的人物,平素已鮮少會為人外表所驚豔,可他卻從沒見過提桓這樣的人——不同于辛夷之我見猶憐、如那玉蘭泣露的清麗柔婉,宣虞之秀骨清像、有那雪月竹風的疏冷姿貌,提桓美得殊為邪昳,隻見他唇角微挑,鳳眼似笑亦似诮地環顧了台上一遭,最後若有似無地落在宣虞臉上:“好久不見呀——各位。”
面對這等挑釁,元景霄不由大怒,冷笑道:“先時你如怯鼠般躲躲藏藏,使仙盟遍尋不得——想不到今天竟帶着部下來此自投羅網了!”
提桓微笑:“你們尋我時,我便與你們捉捉迷藏,等你們放棄後,再自己現身,這才有趣嘛——至于這落網之人,”他眸中光華随笑意奇異地流轉:“怕不知是誰呢。”
元景霄不願再與他浪費口舌,巨阙直接出鞘——這把名列當世名劍譜第三的玄鐵重劍,足有六尺來長、二尺餘寬,通體沉沉墨玉色,飛空襲來,真如重重山阙轟然壓頂一般,蘭因看得心間一顫——在這一瞬間,他認出了這把劍!
——就是這把劍,曾經直接砍掉了梧叔的半邊身體!
恐怖的回憶一如梧叔那時飛濺出的血一樣當頭淋了下來!蘭因臉色慘白,忍不住輕輕發起戰栗。
而提桓見此,卻隻是微微眯眼,兩柄刀瞬間被他自袖中抽出,隻見他飛身,雙刀如顫顫的蟬翼般擦着巨阙的劍氣運力,竟然巧妙地,使巨阙在中途方向一轉,又排山倒海般地,回頭朝着妙法台劈去!
轟隆!——來自元嬰巅峰雷靈根修士的全力一擊,威力堪比劫雷,使妙法台直接被從中段訇然劈了開來,就連靈鹫山都跟着微微地顫抖!
台間的修士紛紛飛身閃避,始終閉目的白夢劫也終于在這時睜開了眼,隻見他的瞳孔閃耀出幽幽的熒藍色光暈,猛地站起了身,随行而來的玄冥修士見狀,立刻圍了上來:“師叔祖?”
白夢劫又阖上了眼簾,低聲道:“情況有變——必須立刻回鎮妖塔。”
玄冥的衆修士聞言毫不猶豫,立即攙扶了受傷的宗門弟子聚攏到白夢劫身周,迅速齊手布下傳送大陣,身影幾乎轉瞬間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元景霄一擊被化解,立馬飛身回握住了巨阙劍柄,這一次,他直接揮舞着重劍朝着提桓斬了過來!
——巨阙劍意如列缺霹靂、山巒崩摧,撲天滅地,避無可避!
提桓本也沒有閃避的打算,雙臂如剪地并刀,兩柄刀刃并攏如鏡合,顫顫地迎向了巨阙!
巨阙至厚至重,提桓手中的彎刀卻是如新月一般地短小尖薄,鋒刃在日爍下滟滟地浸着冷光,仿佛秋水映月,照出明亮的、一匣月色似的——
檀那忽然瞠目高呼:“是‘明鏡非台’!他将‘明鏡非台’藏在了刀刃上,景霄真人手下留——”
元景霄一怔,但毫厘之間再想收手已然不及,巨阙蘊着萬千雷霆之力的劍身轟地撞上并刀,隻聽天崩地裂的一響!刀上的鏡光開始龜紋樣地碎裂——
***
“完蛋了……”甯舍我喃喃道。
——地龍,五階妖獸,五行屬土,身體恢複再生能力極強,喜生噬新鮮血肉,以眼前這隻的龐大體積來看,至少有金丹修為,若施鈎玄或是宣虞在此,當然不懼,可他們三個中境界最高的公輸儀,也才不過堪堪達到築基一層!難怪那些夜叉甚至沒有浪費心力來仔細翻繳他們随身攜帶的法器,被地龍标記為食物,他們怕是使勁渾身解數也難逃一死!
“還愣着幹什麼?”施天白罵了聲,猛推甯舍我:“打不過就快跑啊!”
“哦,哦!”甯舍我雖仍沒緩過神來,但下意識便丢了夜明珠,邊飛身疾跑,邊從儲物戒裡取出了品質最佳的防禦和隐身法衣,一層層罩到身上,頃刻便消失在了原地,施天白和公輸儀也迅速往兩個不同的方向分散!公輸儀召出了他的傀儡!
地龍見獵物逃竄,飛快地擺尾掉頭!
——“啊!”就聽虛空中一聲尖叫,甯舍我跑得稍慢了些,竟轉眼就被地龍吞進了它張開的血盆大口中,兩層極品法衣在地龍唾液的侵蝕下居然瞬間消融,關鍵時刻,甯舍我丢出一個飛速旋轉變大的青銅鼎,抓住青銅鼎卡住地龍口腔的空隙閃身跳了出去!青銅鼎卻在他躍出的刹那直接被地龍一吸入腹!
甯舍我全身黏滿地龍惡臭的唾液,抖着嘴唇喊:“隐身沒用!…它還什麼都能吃!”
它确實什麼都能吃!
——公輸儀操縱幾個傀儡使用螭須妄圖束縛地龍,冰螭須極度柔韌,确實蠶絲一樣短暫纏住了地龍的身體,然而公輸儀和他的傀儡随即就被橫沖直撞掙紮着的地龍用力甩飛了起來!飛起的一瞬,公輸儀故計重施,又一次操縱傀儡噴出陽火,大火瞬間沿螭須蔓延,燒到地龍身上,将它表層的肉紅色膿皮烤出滾滾焦煙,公輸儀神色一喜,但下一刻,火光便熄滅了!地龍深吸肚腹,腥風卷着火被它長驅吞食入腹!
施天白瞳孔激張,以九道連符引雷,揮劍斬向地龍,危機時刻,這一劍使出了從沒有過的威能,九道雷同時彙于劍身,劈向地龍!
——啪啦啦!地龍身體表面被烤焦的那層膿皮被雷擊得皲裂,血肉迸開,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新生!地龍卻反被自身的血味引發了狂性,瘋狂擺着身體追逐四處逃逸的獵物,把石窟撞得搖搖不停墜下石塊!
大地猛烈震顫,劇烈的搖晃裡仿佛響起地崩山摧的一聲,石窟霍然塌了,大塊的碎石亂落,施天白抱頭逃竄:“我去!這玩意怎麼這麼大勁兒!感覺結界都在動搖了!”
甯舍我脫力地倒在地上,慘白着臉色:“不是!不是地龍!你們看結界上的天!”
——天上此時居然正在遊走開鏡子一樣的碎紋!
***
“明鏡非台”在提桓刀尖碎裂的刹那,靈鹫山也開始訇然動蕩,映月忽然仆倒于地,開始大口大口地向外吐血,衆人驚聲道:“禅師!”
元景霄驚得急忙回頭去看,卻沒留意到此時提桓刀上的碎紋下,無數幢幢變化的黑影沖撞得越來越激烈,霍然間,刀與鏡光同時碎迸!數不清的魍魉影子從中缢出,青绫猝未及防地纏住了元景霄和巨阙,遽然收緊!
——以形吊影,是魍魉之主,那傳說中的“閻摩”崔羅什!
元景霄目眦欲裂,拼盡全力想要揮舞巨阙反擊,然而崔羅什的影子就纏吊在那些輕盈柔軟的青绫間,随着绫緞如蛾地翻飛,将元景霄裹得越來越緊,忽然嘩地一聲,绫緞開裂,衆修士剛松口氣,卻見其間的元景霄已癡若木偶、形銷骨立,随即竟像薄皮一樣輕飄飄地從空中落了下來,崔羅什竟在這頃刻間将一個元嬰大修吸成了一具隻剩下皮、骨的人幹!
一片阗寂中,隻聞元真真的嘶聲哭喊:“爹——”
映月不知為何地重傷,元景霄直接身死,這驚悚的變故使本還欲出手的仙盟衆修士此時都有些退卻了,施長澤臉色難看至極,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閻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仙盟的修士驚惶相觑,崔羅什更不會回答他,那些碎裂的青绫緞被魍魉的一隻隻鬼手捉住,摩娑過鬼影越發龐大的身體,又霎時複原如初,朝着蓮華池間盛開的朵朵金蓮纏去,萬千朵金蓮花同時被絞凋謝的刹那,池中的黑水洶然湧起,崔羅什砰然投身其中,鬼獄中原本關押着的魔、鬼紛紛向外鼠竄狼奔,靈鹫山更是因此徹底崩塌!
***
石窟坍塌的一刻,公輸儀便反應極快地放出了自己的木鸢機,拉上施天白和甯舍我逃竄,那地龍卻不願放過快要到嘴的食物,騰體緊追不舍,木鸢機驚險地一次次滑翔避過飛襲來的大嘴,地龍再不耐煩,忽然長長吸氣——激湍的氣流瞬間裹着木鸢往回撲。
“啊啊啊!”甯舍我回頭驚叫:“它就要追上來了!”
“——坐好!”公輸儀額間大滴汗珠滾落,他咬緊了牙關,一邊轉動手柄,一邊強行催動靈力貫注。
“嘤——”原本與地龍隻剩咫尺之差的木鸢忽然唳鳴了聲,翅羽燃起烈烈火焰,一飛沖天!
就在他們駕着木鸢沖向上空的刹那,那原本有着鏡子裂紋一樣的結界上空竟徹底碎了!亮光透下來的同時,無數隕石也自上墜落,澎湃的黑水自天間奔湧下來,有數不清的鬼魔掙紮在其間,一片如雲如霧的綽綽黑影快速從上面掠過,所過之處,那些魔、鬼瞬間即被其吞噬!
甯舍我驚道:“這…這水的樣子不會是維摩诘用來關押那些被俘魔、鬼兩道修士的九曲冥河吧?!可冥河不應該是被鎮壓在蓮華池底下嗎?怎麼會落到這裡?!”
施天白早已顧不上關注這些:“結界打開了!快沖出去!!”
公輸儀加大靈力的灌注,木鸢身上猛地騰起一團烈火似的護罩,生生頂着砸落的隕石和冥河水飛出了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