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虞輕輕咳了兩聲,擦去唇角又溢出的血沫,倚躺回坐塌上,對上蘭因流轉着不安的大眼睛,他笑了笑,伸手拿過《素問》,翻動着道:“接下來一段時間,公冶先生要離開,學館沒了授課的先生,或許得停課些日子,再看後面的安排,這期間,你就更不能懈怠了自學。”
蘭因吃驚,公冶先生待所有學生都态度溫藹親和,蘭因對他很有好感:“公冶先生要離開?”
宣虞沒回答他,隻是道:“先前要你背誦的這套感應靈氣的口訣還記得嗎?”
蘭因雖沒能從宣虞那裡問得答案,然而翌日一大早,他便親耳從公冶先生口中獲知了緣由。
——公冶先生帶着宋文期前來雪居,宋文期一改往日的活潑神采,失魂落魄的,看見蘭因同自己打招呼,也木然沒有反應。
宣虞拍了拍蘭因,示意他出屋去,蘭因便拿起自己的小花鏟、小水壺,跑到院子裡,給他移種在籬笆邊的那些栀子和薔薇培土、澆水。
一邊松着土,蘭因一邊留意着屋中的說話聲。
隻聽公冶先生顧不得客套,便焦急地開門見山道:“宣宗主,我聽文期這孩子說,你們前日在法會上見到的師兄,竟是那提桓假扮的?!竟還使用着師兄的獨門法器‘扁舟’‘秉筆’?!那,那師兄他——”
獨門法器落入敵手,而本人不知所蹤,身份也被冒用,種種迹象表明宋湘離很可能已經……他聲音嘶啞,竟是不敢再說下去。
宣虞默了晌,從案間抽出封信,遞給公冶先生:“這是我最後一次收到湘離大學士的來信,信裡說,聽說有人在魍魉鬼域中遇到了被仙盟通緝的魔修李孤燈,他很巧途經附近,便想追蹤着這魔頭的行迹去看看,還在信尾拜托了我介時帶文期一同前往維摩诘宗參加法會……”
公冶沉默地讀着信,宋文期則忽然捂住臉,低聲啜泣起來。蘭因聽到他壓抑的哭聲,花鏟一頓,擡頭從窗間望過去,隻看見他埋着頭在臂彎裡,少年人已經拓寬的瘦削肩膀不住一聳一聳的。
“……提桓這次突襲維摩诘,請來了崔羅什相助,想必當初他以李孤燈的身份現身魍魉鬼域,正是為了商談這次合作,湘離大學士當時追查李孤燈,很可能是提前查探到了他們勾結的蛛絲馬迹,而被提桓或崔羅什悉知,這才遭到了毒手……”宣虞歎了口氣,輕輕地道。
宋文期的哭聲再也克制不住,公冶也有些哽咽:“無論師兄是否真地已遭遇了不測,這事都得拜托仙盟裡裡外外查個清楚。另外,出了這種事,文期總得回家一趟,我計劃是先送他回潭州,再回文淵閣向師門詳禀此事,恐怕,得同宣宗主告假段時日了……”
直到目送着公冶先生和宋文期的背影徹底遠去,蘭因才怔忡地回過神來。
“希望他的爹爹能沒事,”蘭因小聲地摸着栀子花葉道。回來後驟然發現宣虞毒發,又得知這毒竟是由阿娘種下,蘭因幾乎忘了先前法會上的驚險,這時候經提起,他才一下想起提桓——他竟然變做了宋文期的爹爹和他們呆在一起,還一直同他們談笑風聲!想起提桓那雙似笑非笑看過來的狹長鳳眼,蘭因打了個哆嗦,心裡一陣說不出的餘悸。
——他之前居然還無比豔羨宋文期和他爹爹那時的親密!
“他一定很傷心的,”蘭因想到這裡,不由擔憂地道。
那簇栀子花這時仿佛聽懂了他的話似的,葉片蓦地顫抖起來,不斷摩娑過蘭因的手指,一絲絲青綠色的靈氣彙入他的指尖,蘭因隻覺有種熟悉的濕潤清涼感覺很快沿着他手上的經脈往上延伸。
“不是我在難過啦,”蘭因連忙擺擺手,随即也輕柔地撫摸回去:“不過謝謝你安慰我——嗯,我也很惦念你們。”
他手裡的那片花葉又應聲抖了抖,更多絲絲縷縷的靈氣也從周遭那一簇簇花植中溢出,争先恐後似地滲入了蘭因的身體,讓他感覺身體頃刻仿佛被清潤過一樣舒适。
“謝謝你們。”蘭因有些驚訝,連忙想要再拿起水壺給它們澆澆水,卻在擡手時,被人握住了手腕,一股龐大的靈識從腕間湧入了他的身體!
這種被人窺探的感覺使蘭因猛然警惕地偏過頭,就見施鈎玄不知什麼時候,竟蹲到了他的身邊,正握着他的手腕,像是在皺眉沉思,神色間難掩費解,接着,那股探查進他身體内的靈識被蓦地收了回去,施鈎玄站起身:“你跟我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