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虞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我那時候忽然覺得神思輕快了不少——多謝了。天白怎麼樣?”
施鈎玄擺了擺手:“他那傷勢倒是沒什麼大礙了,就是被那江思清這麼公開一通吊打,自尊上分外受挫,但我又不管治心病,教他自己慢慢消化去吧。”
宣虞笑了笑:“這倒好說——心病也能對症下藥,江朝徹不是才替他侄子、侄女和薛潛約了今日在學宮論劍嗎?你教天白也去看好了。”
施鈎玄聽他提起薛潛,想到昨日集議上的情形,忍不住皺眉:“你昨天許諾他接下來暫替你處理宗門乃至仙盟的一應事務,是怎麼想的?你用他和江氏互相牽制,難道就不擔心……”
宣虞搖搖頭:“這些年來,我中毒的事雖勉強瞞了下來,但有心的人,必已察覺端倪,這才會反複試探,這些人大概都覺得我身上一直帶了難愈的舊傷——我現在也到了必須閉關療傷和清毒的時候,再強撐下去沒有意義,更沒好處,而我閉關這段時間,蓬萊宗内不說,仙盟的事務,總要有人出面處理——薛潛也正是見仙盟此時内部格局劇變,才起了心思,從前映月禅師主持大局時,他沒資格插手,如今卻好分一杯羹。”
“不過,”宣虞眼中含着笑意,看向施鈎玄:“即便我真遂了他的意,暫時讓出位置,你以為他便真能如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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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因醒來的時候,宣虞已不在雪居了,鹦哥說:“宗主答應了江家九公子和薛長老,要為他們小輩那場論劍裁判。臨走前,特意交代我不急着叫醒你,等你自己睡醒了,再送你到藥廬那邊。”
蘭因到達藥廬時,鐘纨正在等他:“今天師叔交代了,還是由我帶你辨認藥材,了解它們的藥性和習性,我們從外面的藥田開始吧。”
藥師谷的藥田間所種的藥植雖然靈性品級不高,但勝在繁多,兩人走了一陣,便都有些累了,坐到田壟的陰影間休憩。
蘭因從懷裡掏出包系着的帕子,拆開,将裡面的糕分給鐘纨吃:“這是宗主擔心我在外面餓肚子,特意吩咐丹哥做了帶給我吃的。”
鐘纨笑着接過來,說:“宗主對你可真好。”
“嗯嗯,”蘭因一邊吞着荷葉糕,一邊眼睛亮亮地猛點頭,不知想起了什麼,他忽然不好意思又克制不住自己地垂下眼睫笑了。
鐘纨打了個哈欠,喃喃道:“師叔帶着天白師兄去看江氏姐弟和内門的師兄論劍了,哥哥應該也去了——也不知道這場比試的結果會怎麼樣。若是蓬萊弟子再一次輸給他們……”
鐘纨抿了抿嘴唇,馬上又自行否認道:“不會的,那江家姐弟再有天賦,不過也才十五六歲的樣子,而薛長老可是現在蓬萊輩份、修為排行第二的劍修長老,能被他收入内門的徒弟,怎麼也不可能太差的。況且這一場比試已然關乎蓬萊的顔面,為萬無一失,薛長老也肯定會派出他覺得最有把握的弟子……”
他們正說着這話,遠遠地,便見有個書童打扮的少年朝着這裡走了過來,走到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時,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睨了會兒蘭因:“你就是蘭因咯?”
蘭因懵懵地點頭。
鐘纨卻忍不住皺眉:“你是誰?想做什麼?”
“哼,”那書童輕輕哼了聲,也不理她,直接拿出身份玉牌,示意蘭因:“我奉祭酒之命,帶你去藝文館,”公事公辦地說完,他轉身就走,走了幾步,見蘭因還愣在原地,不由不耐煩道:“還不跟我來?”
蘭因不明所以,但他在蓬萊被人頤指氣使慣了,遇到這樣的情形,知道順從才容易好過些。
鐘纨也跟了上來:“師兄,能不能問問,郁祭酒怎麼忽然想起來要找蘭因?是有什麼事嘛?”
那書童開始并不搭理她,終于被問得煩了,眼風睨着他們,鼻子裡哼出來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蘭因聽不懂他的嘲諷,小聲問鐘纨:“什麼意思?祭酒是誰?這裡也不是去我們學館的路啊。”
鐘纨道:“藝文館是學宮裡儒修的修道之所,館長也就是學宮的祭酒——郁離子長老,我們的學館其實隸屬藝文館之下,每年蓬萊預備弟子的入門考核就都是由祭酒主持,除此之外,郁離子長老還是戒律堂的現任掌罰,”她說到這裡,不由放輕了聲音:“你知道他找你是因為什麼事嗎?”
蘭因搖了搖頭,但想起那個老道每回看向自己的不善眼神,蘭因的心不覺忐忑地怦怦亂跳了起來。
鐘纨看出他的緊張,安慰他:“沒關系,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們這會兒已走進了學宮,那書童聽見鐘纨的話,冷笑了聲,忽然轉身道:“行了,無關人等就止步在這兒吧,你,”他拿手指隔空點了點蘭因:“跟我進來。”
蘭因接下來隻好獨自随他又走了段路。藝文館的院舍終于出現在眼前,這裡種着大片的修竹,風動竹濤,沙沙地吹來朗朗的讀書聲。
書童引着蘭因來到扇半掩的門前,恭敬地朝裡回禀:“祭酒,人已給您帶到了。”
蘭因聞言,悄悄地轉着眼珠,順着門縫往裡看,就見郁離子原本正在案前讀書,聽到書童的話,他皺眉放下手中書卷,拿起手邊的青玉戒尺,眼神銳利地朝蘭因掃視過來,喝道: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