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這最後一場雪落後,便有東風送暖,立春之初,蓬萊山中,冰雪解凍,春木之氣漸漸開始生發,轉眼便又要到了水木靈氣極充沛的時候。
而明日,便是學宮正式開學的日子了。蘭因泡過湯後,躺到床上,望着窗外一輪冰盤般的圓月,有些躁動地輾轉反側着——近來春日始,他甚至無需再凝神打坐,隻是日常的行走坐卧,甚至隻要在平常的一呼一吸之間,都能吸納入不少的靈氣,這教蘭因丹田之内的靈力時刻飽漲着,流經全身時,更是不斷沖刷着他經脈間關竅的死卡,使蘭因總有種身上隐隐燥熱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蘭因總算是朦朦胧胧地入了眠。窗外的圓月這時也照進了他的夢裡,映在他識海間那粼粼的海面上,反射出滟滟的月輝。
——想那日,蘭因因偷看《長生訣》的經文,不慎被幻相所攝,隻得自行行功驅散,卻不想在那幻覺漸漸消失後,蘭因發覺四周竟是還原做了自己識海的模樣,而他其實就正盤腿在那座“心魔”常坐的礁石上打着坐,蘭因當時身上還僵痛着,未及多想,便繼續行功,這一遭,竟教他極其陰差陽錯地發覺了在識海裡打坐修煉的好處來!加之這幾次看下來,識海裡再沒有見那讨厭的“心魔”的蹤影,于是在此後的睡夢裡,蘭因總是會下意識地來到自己的識海,坐到海邊那塊礁石上靜心修煉。
此刻,清冷的月魄照于識海,使海水的表面不斷升騰起霧氣——那像極了蜃氣的海霧因此變得更濃郁了,被蘭因不住呼吸吐納,漸漸覺出了一種熟悉的沁入心脾的清涼,尤其他的丹田,也像被沁潤了般微微濕潤起來,丹田内的那株青色幼苗更是顯著地被滋養,表面閃爍着獨具粲然的靈性光暈,舒展一樣地搖曳着,更是源源不絕地流溢出純淨的木性靈力……
蘭因睜開眼睛時,正是曉月西沉、天色黎明之際,他在夢裡打坐了一夜,這會兒卻半點未覺疲憊,頭腦和身體都極其輕盈,丹田内更是靈力精純飽和——僅是這一夜,就堪比他往日裡修煉旬月的成果!
若這樣堅持下去,想來很快便又能突破,想着自己的修煉進度,蘭因忍不住翹起了嘴角,歡快地跳下床——這樣一來的話,過不了多久,他的修為就能趕上,甚至超過姬珣了!——懷揣着這樣的心思,蘭因并不打算立即把偶然發現的這個修煉技巧跟宣虞說了,他準備暗自積蓄努力。
蘭因哼着歌趿了鞋去洗漱,鹦哥這時候端了早膳進來,又給他取出今天要穿戴起來的蓬萊學宮制服和身份玉牌,同時催促他:“抓緊時間啊!今日開學第一項,由郁祭酒主持入學禮,若是遲到了,郁祭酒可不會輕饒!”
蘭因從淨室裡跑出來,看到她端來的早飯,忍不住“哇”了一聲:“這麼豐盛啊!”
鹦哥笑道:“是啊,入學禮可是一直要持續到晚間呢,我還給你準備了糕點,你偷偷帶着——咦?”她說着,不由湊近了蘭因,仔細打量他,還觑着鼻子嗅了嗅:“你今天的皮膚好像格外地清透,身上還有一種味道……這像是雪地裡蘭花的幽香……”
蘭因一愣,也低頭去聞,随即驚訝地發現,此刻自己身上散發出的香氣,竟和他當初在蜃女構造的那個幻境裡誤食流漿果後身上所産生的香味一模一樣!
蘭因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卻聽鹦哥已接着道:“……當真和當年的辛夷仙子像極了。”
蘭因一怔:“我娘?”但在他記憶裡,娘身上總萦繞着股甜膩的花蜜香,尤其每次喝下梧叔送過來的甜酒後……
“聽說辛夷仙子就是因有着這幽蘭般的體香,才得了‘蘭兒’這樣的小名,”鹦哥打斷了蘭因的思緒:“而你的名字裡也有蘭字——隻是,我以前怎麼沒注意到你身上也有這樣的味道呢?”
蘭因也沒聞到過,而且覺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也和娘的不同,但也并沒有将此事多放在心上。
他記着鹦哥的話,把一桌子早飯吃了個幹淨,這時,紅日都已升到了蓬萊山頂,他急着換好了衣裳,戴上身份玉牌,便跑去找宣虞請早安。
宣虞這時候正坐在院子裡批閱公文,丹哥站在一旁煮着茶,聽見蘭因跑過來的腳步聲,宣虞便放下簡牍看向他,見他穿着制服的模樣,笑了笑,擡手給他正了衣襟,又重新系了腰帶,随即吩咐丹哥:“取香囊來。”
丹哥很快取了枚白玉镂雕的雙魚式香囊過來。
蘭因怔怔的,看着宣虞低頭,将香囊系在他的腰間,看着那雙相較其他男子不免過分瑩白秀緻、勻亭的骨肉卻也明顯蘊有異乎常人力量的手替自己動作,蘭因不由有些出了神,直到聽見宣虞叫他,才蓦地回過神來。
“在外頭,香囊從始至終不要離身,”宣虞擡起眼,也看進他的眼睛:“記住了嗎?”
蘭因有些害羞而甜蜜地拿手撥着那香囊,點點頭。
宣虞微微一笑,輕撫他一側肩膀:“好了,去吧。”
——學宮的入學禮依例是在藝文館南面的文思泉畔舉行。數百新生齊聚,都是一樣的打扮,一眼望去,隻見烏泱泱差不多模樣的人頭在攢動。蘭因到後,即便借助着身份玉牌的通訊,也依然花費了許多時間,才終于艱難地和鐘纨、宋文期兩人彙合成功。
然而鐘纨剛一靠近蘭因,就被他身周十足濃烈的香料味嗆得打了個噴嚏,接着一瞧,便笑道:“哎呀!蘭因,你佩香啦?!”
“是啊!”蘭因晃晃腰間的香囊,露出了點得意炫耀的表情:“是宗主親手給我戴的。”
宋文期也被嗆了下,揉了揉鼻子,跟他玩笑:“這香囊味兒可真嗆人的,别的什麼都聞不見了——早知道我們倆方才應該就循着這味兒找你,說不定反倒還更快些呢!”
正說着話,入學禮便開始了。就見十數個書童簇擁着祭酒郁離子從藝文館浩浩蕩蕩地走來,為首書童正是宋文期那位鄰居——仲書鶴。
本還吵嚷的新生皆為之一靜。肅穆的氛圍中,郁離子先組織大家行盥洗禮,在文思泉中澡手足,又正衣冠,行大禮祭拜蓬萊開山以來的列祖列宗,接着,便是郁離子一番勉勵訓話,宣講門規。
衆人默默聽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都覺出無聊,宋文期由衷地打了個哈欠:“怎麼還沒完啊?這一晃都過去大半日了,今天起得那麼早,我本來還計劃着回去午睡呢!”
鐘纨悄聲道:“這還早着呢,循舊例,少說還得再有一個時辰吧。”
宋文期驚,蘭因也驚訝:“隻要一個時辰嗎?鹦哥跟我說,尋常得到晚間呢!”
宋文期大驚。
蘭因道:“你們餓不餓?我帶了栗子糕。”說着,就想從袖袋裡取出來分給鐘纨和宋文期。
卻聽鐘纨忽然壓低了聲音急道:“别動!别出聲!”
蘭因手還揣在袖口,卻連忙不敢動了,随即,就見仲書鶴走了過來,目光極淩厲地掃過他們三人。三人屏氣斂息好一會兒,才等到他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