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便有一隻靈光幻化作的紙鶴飛來,悠悠然落到宣虞面前時,即變作了施鈎玄的書信。
蘭因也好奇地湊頭過去看,就見這書信上先是大略記述了下江氏二公子江朝雲昨夜于遊仙樓中大宴賓客,卻在衆人酒醉之時,無聲無息地遭人謀殺緻死,而慘死後不僅魂飛魄散,屍體還被當場大卸成八塊,擺作了個“贖”字——顯然是仇家尋仇所為。而這江朝雲乃是江氏朝字一輩中最八面玲珑的人物,雖修為平平,但從年少起便廣交朋友,尤喜與青年才俊結交,向來有禮賢下士的名聲,這次仙盟派人來助中州掃魔,江氏也是由他作代表來出面接待,因此這樁案子目前已是驚動了仙盟。
“——據說仙盟駐白玉京當地的秩官姬希光業已親自插手調查,想必仙盟不日就會給出一個結果,”施鈎玄寫道:“我這次來信,其實是為重點和你說另一件事:檀那醒了。”
“懷疑他中的乃是蠱毒之後,我便以師父留下的破蜮湯方,輔以鬼門十三針,三日之後,終于從他心腔裡成功逼出一隻業已死了的白色小蟲,檀那自此醒來。他醒來後,便問我如今西洲的情況與天下形勢,特别是提桓的動向,我大略說了與他,并趁機問他昏迷前留下的‘婆羅門’之語究竟是何含義,他卻堅持不肯說給我,隻道此事關乎映月禅師之死,茲事重大,一定要請當年與映月禅師一同剿滅了婆羅門的諸前輩商議——可不說劍仙、我師父等都早已仙去,就是那仍在世間的昆侖藥姑與我施家老祖等大能,這些年也都早已閉死關不出,自家小輩都無緣得見,哪個能被輕易請動?我苦勸許久,檀那才終于松口,願意退一步,請當年那些大能的嫡系傳人來面議此事——你恐怕得親自過來中州一趟了。”
***
“死相真是凄慘啊!”來遊仙樓勘察現場的姬希光這時正扒拉着地上那堆不成形的屍塊,又看了眼一邊施了法卻始終沒任何動靜的招魂幡,啧了聲道:“這……是一絲魂魄也沒給剩啊?”
來接待他的江朝徹聞言,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但還是強行壓抑住了自己的怒氣——一來,這姬希光乃是北地大族姬氏出身,其族兄正是如今的雲中城主姬希夷,又有玄冥宗内門弟子的身份,二來,此人還是仙盟駐白玉京的秩官,仙盟本就隐隐排斥着江家,江氏如無必要,輕易不願與秩官交惡。
姬希光瞥見他這強自隐忍的神情,嘴角不易察覺地翹了翹,終于願意裝出些像是在為難的語氣:“唉!那接下來的話……就隻能去搜一搜那些昨夜同在現場的修士的記憶了!單瞅他們那些供詞,實在是什麼線索也找不出來啊!——什麼也沒發生,就眼瞅着好好的人被撕成塊了?”
江朝徹聽他這一句倒還算像話,忙道:“那就有勞姬兄了——要說昨夜參宴的修士,皆是受仙盟派遣而來中州,我們江家恐不方便直接出面去檢查他們的記憶,還得多勞煩姬兄操勞,才能找出殺害我二哥的真兇。”
兩人說着,江朝徹已一路送着姬希光出得此間往外去,姬希光邊踱步,邊四下打量着這遊仙樓裡的模樣,忽然掐指道:“我之前觀整座玉京的風水,就覺這遊仙樓的位置極佳,如今再仔細看裡面的格局——真是一處墓穴的風水寶地啊!”
要說玄冥宗出身的修士無不擅長勘與用陣,而姬希光又生着雙陰陽眼,出名的關注各處風水,這話其實算不上很突兀,但江朝徹聞言,眉心卻是不由狠狠地一跳,忍不住馬上去觀察姬希光的神情,心裡揣測着他此言究竟是否出于有意。
卻見這姬希光這時若有所思地摩娑着下巴,又是話音一轉,道:“要說你們這地方也死過不少人吧?令兄的死因有沒有可能是——厲鬼作祟呢?”他說到這兒,不由眼前一亮:“這就很說得通了嘛!——魂飛魄散的死法,還沒看見兇手!最可能就是厲鬼報仇行兇了!”
他說着,便已一轉眼珠,一隻眼瞳瞬間即變成了血紅色,江朝徹完全阻止不及,就見他徑自急行,竟是直沖着那處禁閉的玉璇玑院而去。推門而入的瞬間,他道:“這地方陰氣好重!”
他随即循着視野裡的陰煞之氣,撥開滿院子雜生的荒草,快步尋到了庭院間一處不起眼的荒井前,但見那井沿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朱砂封印符文,而隻是看了一眼,姬希光那隻血紅的左眼瞳就已滲出了血來。
江朝徹這時也跟了進來,看見他那隻左眼的慘狀,皮笑肉不笑地道:“姬兄,可别怪我事前沒提醒你,非禮勿視啊。”
姬希光顧不上他的諷刺,趕緊使法術封住了自己還在流血的左眼,驚愕:“這井上刻的符文好兇!裡面什麼東西,需要這樣鎮壓!”
“這裡面啊,曾投井死過個女人,”江朝徹笑笑,輕描淡寫地,“隻是這女人死得不甘心,差點化作怨屍,我們便将這裡封印了起來。”又邊推他往外走,邊往他懷裡塞進了禮單:“說來這女人身份比較特殊,和我大哥有些淵源,此事算是我江家内宅隐私,還請姬兄千萬替我們保守秘密,不要再與外人道——這是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待姬兄查出那殺害我二哥的兇手,江家還必有重禮相謝。”
而甫一離開遊仙樓、坐上來時的馬車,姬希光捂着左眼的手便放了下來,隻見他悠悠然從懷裡掏出面小鏡子,對着流血的左眼一照,那血便止住了,眼瞳的紅色也在迅速褪去,而鏡子間,同時浮現出了一道鬼影。
姬希光注視着那道鬼影,微笑:“不知崔府君親眼看見仇人慘死的下場,是何心情啊?”
“并不是鬼魂所為,”崔羅什的鬼影淡淡道,顯然是在反駁姬希光先前厲鬼作祟的說辭:“我未曾在屍體間感知到絲毫鬼氣存留。”
“我那是随口敷衍江朝徹的,”姬希光似笑非笑:“不過那傷口也确實不見使用任何兵戈造成的痕迹,倒真像是旁人口供裡那般,‘憑空産生的’——但能像隔空捏碎一樣就憑空消滅掉金丹修者的三魂七魄……若非使用了什麼秘術,這人就起碼得是個宗師級的高手啊!”姬希光摸摸下巴:“又惹到了這樣的修者,看來江氏最近确實時運不濟啊!”
“江朝雲負責江氏牙樓的買賣多年,作惡多端,會惹到什麼人都不足為奇,”崔羅什說到這裡,語氣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江朝雲的死明顯将他刺激得周身陰氣浮動得厲害,聲音都不受控地變得尖厲:“所以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動手?——别教我等到江家人都死絕了!你這面鏡子不是已經修好了嗎?”
“府君請稍安勿躁,我已布下一場好戲,隻等看客到全,便可以登場,”姬希光笑道:“——不過說來對剛才那井裡的東西,崔府君可有感應到什麼?”
話題轉開,崔羅什身周浮動的陰氣漸漸有所緩和:“隔着封印,我也隻能感知到那裡存在極重的陰氣,而感覺不出來裡面具體是何物,但那封印的用符确實是厲害,連我都不免受到震懾——恐怕得是施家那位老祖親自出得手,僅憑此也可想見,裡面的東西絕不可能隻是江家人所說的随便一具怨屍——不過,你是怎麼知道那裡藏着秘密的?”他想到姬希光這些天來一系列的舉動,忽然明悟:“——你特意換了這個身份,又引我上身來此,其實并不是為了查看江朝雲的死吧?——你就是為了探查那地方的秘密?你知道裡面大概藏有什麼東西?”
“姬希光”卻是很無所謂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啊——我隻是閑得無聊,好奇能引江氏和宣無虞都分外在意的,究竟是什麼罷了。”
***
翌日一大早,蘭因、鐘纨、宋文期便在學宮内的靈獸谷前集合了,不過這一次,宋文期卻沒再滿口怨言,隻因蓬萊學宮的禦獸課,向來允每個學生每學期領養一隻靈寵,是以連年蟬聯學宮課程中的大熱門,這不?離開課尚還有段時間,靈獸谷前卻早已烏泱泱擠滿了學生,就連包括姬珣在内的那群住在阆苑的顯赫世家子也俱是到了,正聚在一處談笑風生,這可稱得上是極罕見的事。
宋文期一向消息靈通又愛八卦,見到他們,便忍不住朝蘭因、鐘纨兩人使眼色道:“聽說沒?姬小公子這次來蓬萊求學,姬城主可是手筆甚大,光那北地特有的珍稀靈獸,就給蓬萊捐了數十種……還有荊州楚氏,聽說也捐了幾隻稀有的九色錦雉——不過倒是一直沒看到那楚明烆來上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