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蘭因已朝他小跑過來:“師父!”
宣虞自然地攬過他的肩膀:“怎麼到這裡來了?”
“什麼,師父你不記得了嗎?”蘭因有點疑惑:“不是說好了等我下學你會親自指點我練劍的嘛?好教我第二輪考核的時候更多勝算,結果我都等到日落了你還不回來,盼得好着急,就特意出來到外面迎着你了!”
“沒有忘,”宣虞或許自己都未察覺,梨渦淺淺地漾起了笑意:“今天教一套适合你的劍法。”
“好耶!”蘭因歡呼,一蹦一跳着倒步走在稍前,“什麼劍法?”
“大概沒有名字吧,”宣虞的目光落在他袖間的紅塵上:“我最早學劍其實是承自我姨母,我幼時身體羸弱,缺乏力量,她卻執意教我練劍,還告訴我,處于弱勢的人,更應練就鋒利,這樣才有能力保護自己,與保護和自己一樣的人——這世間有太多不公道,隻能靠自己去讨…不過我姨母并不是劍客,她修的乃是這世間至陰的功法,所以拿手的武器也應功法的特點至輕而至柔,但我的劍法還是從她那裡受益良多……”
蘭因知道,那是一段銀绫,其名“迢遞”,他其實也早在宣虞的記憶裡看到過小宣氏舞動其的場景,就如缭繞的月練泠河一般婉轉輕揚,卻可以霎那間使人血濺三尺!——小宣氏從不避諱在宣虞面前見血殺人。他自然也看到過小宣氏以此教導宣虞的場景,看到年幼宣虞努力克服着身體的弱症練劍,但這和聽宣虞親口說出這些經曆的感受又完全不同!
蘭因怔怔看着宣虞,他明白,這是師父曾最緊固閉合的心扉,此時卻是主動向自己敞開了一道縫隙!
“我也永遠都記得那時候,最初握劍、學劍的心情,”宣虞笑笑,執握着蘭因的手慢慢拔出了紅塵:“來,我現在教給你。”
***
備考的時間總是格外一晃而逝。第二輪的實操考核就定在師授的前一日,即四月十四。
具體規則要等到現場公布,就連考核的确切地點,蘭因都是在臨考前半個時辰才收到的通知。
當時,幾乎所有參考考生都聚集在學宮,蘭因、鐘纨等相熟的難免湊到一處,宋文期也又特意過來送考,有賴他這段時間迎來送往、交遊廣泛,竟不知道打哪弄來兩小捆蓍草,小心翼翼分别交給蘭因和鐘纨:“這據說可是經過了天機觀清妙真人的大弟子幽贊、又算出過大吉卦相的蓍草,上面還保留有幸運之力,能給佩戴者以加持…先借你們戴兩天,過後還要還我的啊!放心吧,我昨夜已偷偷為你們誠心許過願了:準能保佑你們打敗秋師兄他們這些厲害的競争對手!”
鐘硯因為要傳承父親衣缽,并沒有報名這次的内門大選,也推着神秀居士過來送考,不過這親父、親兄,表現得卻還不如宋文期緊張,神秀居士這次見比從前更消瘦了,精神倒還不錯,隻笑呵呵說了句“阿纨和蘭因你們兩個都盡力而為便可”,鐘硯則還開起宋文期的玩笑:“好啊你小子,居然這麼陰險,”四下環視了圈,找着了距離并不遠的秋水澄:“秋師兄!你知不知道你對門昨晚竟然偷偷對着你……”但“做法”兩字還沒出口,就被宋文期捂住嘴強行拖走了。
“哈哈!”宋文期擺擺手:“他瞎說呢!你們繼續啊!”
秋宜人也是陪着秋水澄一同過來的,這時正在訓弟弟:“你怎麼現在還這麼無精打采的樣子,給我打起精神,像什麼樣子!别以為……”秋水澄則“嗯嗯啊啊”的,卻明顯還是那副油鹽不浸的模樣。
與他們簡直形成呼應的是施天白,也正在挨施長澤的訓,不知施長澤具體說到什麼,施天白又在大庭廣衆下與他對嗆了起來。
這時,所有參考弟子的身份玉牌一震,忙拿出來看。
鐘纨道:“通知考試地點了!在‘神農圃’入口處集合…我記得這裡好像是丹修長老紅蓼仙姑的藥圃…”
蘭因一愣:“可我這裡顯示是在‘揚之水’啊,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沒聽說過?——不過附了地圖标識,”兩人拿到一處比對,确認了:“看來各個方向的考核地點不僅不同,還都距離好遠。咱們得盡快趕過去了……”
秋宜人則注意到了:“咦?給你們藥修這場監考的是秦松煙師姐?”
秋水澄注意到她語氣裡莫名熟稔的情緒,很意外:“你才到蓬萊兩年,怎麼認識的内門師姐?我都是隻聞其名,而且這位師姐可是名副其實的内門精英,常作為骨幹随隊宗主出任務的。”
“嗯…我可還和人家幾次誇你、推薦你來着,”秋宜人幾不可聞地咕囔了句,随即更大聲地吼道:“你更得好好考了,聽見沒?!不許給你姐丢人!”
而在各位準考生都匆忙趕往考場之際,學宮的廣場則開始亮起了顯示各處考場實況的巨大照影,供所有人實時觀看考核現場。同樣的投影也正在集議堂内亮起,這裡十數位長老齊坐一堂,整體氛圍卻不大和睦。
譬如郁離子,作為從前受江潮生一手提拔至學宮祭酒的親信,自然不受衆賢者待見,雙方你來我往夾槍帶棒,竟然還殃及到了薛潛,紅蓼長老嗤地冷笑:“喲,薛師弟不是和咱們郁祭酒一樣,當初也投了反對票嗎,怎麼也坐在這裡?”
薛潛心裡暗火,但對這些賢者,卻不能不拉攏,趕緊趁機表明立場,自己絕非江黨餘孽:“我反對複辟師授,隻是因顧及宣宗主在外的顔面……”說着暗示性地瞥向宣虞,卻恰好見坐在上首的宣虞正與裴銜在相談甚歡,不由更加氣悶——畢竟在他想來,因着裴積玉的關系,裴銜與自己才該是利益與共,他和宣虞,有什麼可一直聊的?
裴銜這時正和宣虞說起:“…這次姬希夷也又随着玄冥的隊伍一同來了,昨日還特意過來拜訪我和阿落,這位姬城主為人圓滑世故,出手也真是大方——但聽說昆侖這次的來人卻鬧得很不像話?隻派來了幾個外門不成樣子的弟子前來觀禮,領隊竟然也隻是個外門的掌事,還頻頻對接待的弟子頤指氣使、出言無狀。”
“我沒見他們,”宣虞道:“不過昆侖外門的學宮弟子都是當世大族出身,這些不成器的世家子什麼德性,不用想也清楚。”比起這些上不得台面的弟子,昆侖此舉真正值得在意的還是其背後的決策者表現出的極端無禮——自劍狂呂崧嶽仙逝後,昆侖實際的掌權人便成了其未亡人、也是當世第一的藥修強者藥姑。然而藥姑長年閉關,代她執宗的長老實際乃是呂崧嶽的大弟子元景霄,這期間,昆侖和蓬萊也一直維系着正常的交誼,元景霄從未因宣虞年輕他數十歲就看輕過他與蓬萊,隻是在元景霄死後,再上位執政的這位賀令威,對宣虞以及其背後整個蓬萊的輕蔑,在半年前那一同援佛掃魔的行動中便已溢于言表,若非他持如此态度,也不會引起昆侖一衆弟子的上行下效。
“這個賀令威,出身賀氏,便是藥姑的娘家人,如今更把持了整個昆侖,難怪個性如此,”裴銜搖頭:“昆侖派系裡各大世家勢力一向盤根錯節,想也知道裡面的腌臜,元景霄一脈,因其性情的耿介,稱得上清流,他那個大弟子也是可惜…原本正道魁首、前途無量,以其在昆侖的身份地位,又是渭北鳳氏出身,最後竟卻做了魔教細作——無論是真是假,這其中的水一眼即知是深得很…我記得宣宗主與此人也曾是傾蓋之交吧?”
“鳳栖梧嘛?”宣虞颔首:“據說他為魔教細作的證據也是由渭北鳳氏檢舉給仙盟的,且當年萬魔宮戰時,鳳栖梧自刎前後,都有鳳氏之人跳出來挑唆——原本元景霄親自出手斷他一臂,未嘗不是有想以此保住他性命的意思……昆侖此大廈,外表仍舊光鮮,内中卻怕是不乏蟻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