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虞還在走神,照影就突然重啟了,施鈎玄因擔憂施天白,比他還先注意到:“呀好了!天白這是…還有機會!等等,蘭因劈碎劍門出來了!…第一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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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因作為劍修考核最先通過的一人,出來後,就到了學宮廣場和宋文期等人一起觀看其他人後面的情況,但宋文期發現蘭因情緒不太對:“你怎麼都不高興啊?”
“我們考場的照影中間壞了?”蘭因其實是還沒從那種“不正常”的狀态裡緩過來,同時還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疑窦。
“對啊!”宋文期大歎可惜:“你後半場的表現居然都因此沒被記錄進去!”
蘭因卻暗道:倒也沒什麼值得惋惜的,因為他後半場分明是被直接“保送”的!——在照影崩壞的那段時間裡,裴積玉先是打斷了他和任增的決鬥,後面把他們放出來,卻也直接就傳送去了出口位置。而當蘭因特地跑來照影看,發現聞人語、施天白等其他考生都在走正常的考核流程!——隻見裴積玉以風力飄舉飛揚雲霧制造出萬劍列陣,流雲劍陣不斷排布出蓬萊劍道所獨具的那水波一樣的變化,闖這第二關的難度不言而喻!
所以裴教習是故意給他放水了?蘭因記得依稀聽見他和公輸祈傳訊提到了宣虞,隻能想到:師父授意他這麼幹的?
恰好神幻似乎看準了蘭因“自我”狀态的“虛弱”,且和蘭因正好相反——祂一改前段時間始終奄奄的情形,恢複了聲音的底氣,又開始持續不斷地在蘭因耳畔惑語:
其中有些是蘭因直接當耳旁風忽略的,比如:“你以為宣無虞是在關心、體諒你?不想你累着?蠢貨!——那他怎麼自己從未耽誤過修煉?明明你可以比所有人都強,就像這次的這樣——但他卻頻繁壓制你的修為!監督要求你放慢修煉的進度,約束你釋放本就屬于你的力量!他是在忌憚你……”
但也有些卻是蘭因聽不得的:“還有他和裴積玉,外人多以為他們應該因薛潛不合…但實際光從你看到的,就可知他們私底下關系無比密切,宣無虞這個人,藏有很多瞞着你的秘密…”
“閉嘴!”
宋文期不免被吓了一大跳!他原本正叭叭地在跟蘭因八卦藥修的考核現場呢——秋水澄居然真膽大包天到在考場上試着解蠱!并且,還奇迹般地,成功了!但戛然,就被蘭因這一嗓子給喝懵了。
蘭因的神情是一種宋文期從沒見過的沉怒,且周身凝着說不出的凜厲氣勢,無意瞥過宋文期的一眼,甚至也帶着冷意,随即擺手示意了下,便徑直轉身走了。
等他離開,宋文期才回過神:“我滴個乖乖……”
而蘭因到了個四下無人的位置,再次冷冷開口:“我想表現得比他們所有人都強,隻是想讓師父知道——隻有我才配得上他,也讓郁離子那些置喙的人都隻能噤聲!”
蘭因早便知道,自己識海裡這個“神幻”和韓靈雨的大不相同,甚至和典籍裡可見記載的“神幻”都不太一樣——“祂”能力更強,也顯而易見的危險。蘭因也嘗試過,發現确實沒辦法照搬用在韓靈雨身上的對策來一勞永逸地封印“祂”,不過,他也漸漸摸索出了應對“祂”的辦法。
“其他的,我會自己去問,”蘭因字字仿佛從牙縫裡碾出來:“别想挑撥離間!”
“神幻”果然消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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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虞是和裴積玉一起說着話回到的雪居,結果還遠遠地,就遙見蘭因正倚門伫望。
而看到裴積玉也跟了來時,蘭因神色頓了頓。然後立馬飛跑着朝宣虞撲過來,他早不是小孩子的個子了,一把抱住宣虞時,自然而然摟住的也是宣虞肩膀,當蘭因整個環住宣虞,親昵地将頭歪靠到宣虞頸窩時,甚至近到能嗅見宣虞肌膚的一點氣息,很難形容這一刻心安的感覺:一旦蘭因切實感到師父的存在,就也感到,那個“正常”的自己也随之回來了。
他随即才扭過了臉,對向裴積玉:“裴教習,你今天怎麼半截就不讓我繼續考核了?”
裴積玉愣了愣,蘭因唇角天生上翹,看此時神情也是笑着的,說的話也符合事實,但怎麼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
“我正同宗主彙報此事,”裴積玉清清嗓子繼續被打斷了的話頭:“……那叫任增的小子肯定有不小的問題,那時在他身上爆發的力量絕不可能屬于一個築基期,但我也可以确定這個人不是提桓的化身相,我怕他在照影裡繼續暴露什麼,惹禍影響了蓬萊的聲譽,”他細細闡述了遍事急從權的種種考慮,抽空也對蘭因解釋:“…還有對你而言,也是危險,所以就沒讓你們接着進行下去…而這個人在被直接傳送出來後立即就被控制起來了…”
“先不用着手處理他,”裴積玉沒覺得有對蘭因隐瞞此事的必要,但宣虞卻微妙地不想在蘭因面前提及任何提桓相關,不着痕迹地換了話題,擡手摩娑過蘭因發髻:“怎麼?聽你的語氣,還很遺憾啊?”
被師父聽出他對裴積玉的不滿了!蘭因反應很快地補救:“我是覺得很遺憾啊,主要是裴教習的劍陣太厲害了!我卻沒能體驗一下!”
“那讓積玉随時陪你練。”宣虞笑笑。
“好啊,”裴積玉也笑道:“我還挺好奇宗主你所創那門劍法的…”他輕輕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劍法還有《素女經》打底的痕迹…”
宣虞沒說話,意思就是默認了。
裴積玉對此,就算提前猜中也難免覺得匪夷所思,他發現宣虞的許多所作所為都讓他特别看不懂——宣虞難道不是将《素女經》,将給他招來災殃的太素之體,将過去少年直到成年種種相關經曆,都視作難堪、禁忌、痛苦、恥辱嗎?可那為什麼還要花十年二十年的心血去鑽研相關,而不是徹底甩掉?又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有使用過?如果真是不想公之于衆隻想私藏的話,為什麼又要教給蘭因?還有他一直不能理解的,宣虞對蘭因的态度……
“沒那麼多意義,”宣虞好像看出了裴積玉在想什麼:“确實隻是覺得蘭因适合,就教給他了而已,不過當他使出來我才發現,原來不同的人可以賦予同一套劍法這樣不同的氣質。”
蘭因從來沒有收到過宣虞當面這樣不吝的誇獎,大大的驚喜後,既難免害羞,又忍不住想宣虞講得再詳細些,故意追問:“什麼不同的氣質啊?是師父嫌我沒學到位的意思嗎?”
“我覺得你就是挺開心的。”宣虞垂眼向他笑了笑,神情的清淺柔和教蘭因看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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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些參與選拔的弟子來說,過去這一天無論順遂、遺憾,都足夠緊張、刺激。可實際上,對來到蓬萊的絕大多數賓客,他們專程到來,可不是為了這點“餐前小菜”,修界萬衆矚目的“師授典”終于要在翌日舉行了!那諸多好事者簡直心熱得等不及還要一夜了,當然,這裡頭有多少人是懷着想要看笑話的心思,就隻有他們自己清楚——反正,如果事成,就可以看江潮生這昔日修真界第一人的笑話,若是事不成,就是宣無虞和整個蓬萊淪為來日的笑柄。
不過表面上,他們是不會露出這等居心的,還殷切地想去關心當事人,然而宣虞誰也沒見,雪居在這種關頭直接閉門謝客了,倒得了份世外桃源般的安谧。
裡面的人更可以說悠然從容,自從被宣虞誇過後,蘭因就一直不停在院子裡,正對宣虞的窗口舞劍,而宣虞還在照舊處理着他的公務——通過了第二輪,有資格進入師授選拔的弟子名單是由宣虞親手所滕錄,“蘭因、聞人語、施天白、秋水澄、鐘纨、公輸儀、仲書鶴、姬珣……”正寫着,卻聽鹦哥來報,有個自稱郗兌的來請見。
——因姬希夷也到了蓬萊,未防他看出什麼,宣虞特地把郗兌放了出來,而郗兌為得到宣虞信任,加上認識到宣虞對提桓的心結,竟主動與宣虞簽訂了“主仆血契”。果然,自那後,宣虞便對他的态度好了不少,譬如現在,聽說來的是他,宣虞想了想,還是允了。
而郗兌一進門,就不可避免地,與蘭因正撞上照面!
郗兌這一刻确信自己是無比清醒的,所以也無比清醒地“看到”了:“…妖惑…!”
他神情從極度驚怔、恐懼漸漸變化為驚疑,再是确定:“他是那個傳聞中辛夷的孩子……是…那第三縷同命線!”他猛地不可置信地看向宣虞:“宣宗主,你居然在豢養一隻妖惑!怪不得…會牽扯出那樣奇異的命象!”
這個不速之客的表現讓蘭因即使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卻也感覺到了絕不是什麼好話!随即更喚起了對他的印象:是那個和阿娘一樣患了“魔症”的家夥!蘭因頓時對他抵觸到了極點,轉頭便對宣虞道:“師父,我把這個說胡話的瘋子趕出去!”
“他是姬城主帶來的客人,”宣虞将他們兩個人的反應盡收眼底,蹙了蹙眉,起身走過去沉聲對郗兌道:“你跟我過來。”
郗兌還在為自己的發現震悚得渾身僵硬,無法動彈。而蘭因卻下意識不想師父和這個讨嫌的瘋子多接觸,追着想要阻止:“師父…”
但宣虞卻已直接扯着郗兌走出了雪居。
霁山頂夜風鼓蕩,兩人停下來時,郗兌似乎終于被吹得緩過了神,而宣虞的語氣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你來找我到底什麼事?”
“我今日陪姬城主時…碰到了我大師兄,我覺得他是來蓬萊找我的…”郗兌其實也不是不懂眼色:“我覺得如果宣宗主有用我和天機觀之處,我願意竭力為您效勞。”
“我想解開封印了我婆羅門相關記憶的禁制,而我知道你師父與陵陰真人關系不同尋常,”宣虞黑浸浸的眸子緊盯着郗兌:“我也知道提桓是不想讓我記起來這些東西的……”
這是完全赤裸的試探,在他與提桓間。郗兌跪地:“我發誓過為您效力,一定竭盡所能為您辦到。更何況,我不比您不想盡早弄清祂的底細…”但他終于還是沒有忍住,話鋒一轉:“可您明明深受其害…明明最清楚妖惑…為什麼還會主動允許另個祂的寄生?!祂也會剝奪、吞噬掉你的一切!…”
“那我為什麼能相信你的投誠?”宣虞耐性徹底告罄,打斷他。
郗兌瞪大眼:“我怎麼會和那種魔物一樣?”但下一刻,卻蓦然齒冷地意識到:對啊,其實他血脈裡也已“流了”祂的血……
宣虞轉身就要離開了,郗兌卻忽然怔怔道:“所以你到底為什麼接受了我呢?還是在親身經曆過‘眷屬’背叛你、選擇了祂後……”
宣虞背影頓了頓:“辛夷嘛?”他的聲音被夜風吹得很淡:“你錯了——她從來就隻在乎和愛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