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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青青子佩(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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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因了解更懷着某種“不服”的心理親身嘗試過《長生訣》,除了驗證到其和他自身相性屬實極其不合,便是一直情緒微妙地挂心不解宣虞為何非選擇修煉如斯以極緻痛苦嚴酷自虐的心法不可——從“飲冰”、“寒蟬”、“不語冰”一直到“淵冰”,宣虞用盡整個少年時期,終于完整将他那顆至暗的,血創、潰瘡斑駁的心密厚封死了,而最終要突破的這《長生訣》僅存上半部殘卷中作為封頂的第五境:“冰心”,其艱難程度,卻教宣虞也一度望而不得晉寸步、感到吃力無從下手。

隻因人天生的個性、豐富複雜的情緒、凡過去一切的經曆以及感受,可以說構成了全部的“人性”——而冰心卻是旨在要徹底把這被冰凍住的血肉構築之心,這所有一絲一縷情感剔消泯滅直至分毫不剩!對任何一個有感知的正常人來說,都可謂變态到了極點。

然宣無虞,對自我在内的一切都有極端偏執的苛求、絕對分明甚至頗為偏激的喜惡,決計無法容忍一丁點的雜垢,所以當他開始厭惡曾經的自己時,便對自我也極端狠戾得如待敵雔:無論是過去那個“愧對宣桃”的小絮兒,還是“逐漸趨同江潮生”的宣無虞,他都緻力于完全殺死對方,更有意事事處處都要完全擰到與其截然相反的地步。

——他意識到了自己性格的顯性問題,卻無以意識到主導形成了這些更深切的本質,因此他兩度都誤以為隻要這樣全盤悖逆糾正了自己外在的行為模式,他就“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隻可惜他這種過度的偏頗便是用來勉強自己也難合的:他勉強自己按“宣桃滿意心願的樣子”而活,他的心卻最終仍是不能自發認同宣桃的“道”,而他強制自己去适應覆蓋江潮生曾留在他身上的創痛印記……

宣虞回憶起:“辛夷很恐懼,我那時候以為她是怕落夫人、公輸祈,甚至孫小岚,現在想來,她最怕的應該其實是我,”宣虞呵得輕哂了聲,嘲諷自己——連公輸祈都看得出來的宣虞“不正常”,辛夷作為另一當事者,又怎麼可能不愈發覺心虛和害怕呢?“她以為我準備像江潮生那樣報複她罷,”宣虞說:“雖然架勢可能是蠻像的,但其實我沒有——或許我做的在旁人看來都是無謂的,是以不可理喻…甚至有時候就連我自己都未嘗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麼…我有時候也會覺得我好像一直就是在為了我厭惡的、恨的仇人活着似的:就像曾經,我給自己起字無虞,當時隻執拗想否定掉宣柳和虞粲之讨厭的印記…後來不曉得我身世的大多數人都覺得我的名、字取得頗為奇怪,再往後連這都沒有人再講了,”“宣無虞”名滿天下,意味着這個名字與其所代表的意義,在世人心裡絕不會與宣柳虞粲之再起絲毫瓜葛……“但反而是我有時候聽到别人稱呼我,會無法不片刻記起最初的那些,我當初想否定切割掉的聯系——現在時時提醒起的,倒是自己比任何人都在乎着。”

“也譬如我為了江潮生已然放棄再照本執行你的期願……又比如對辛夷和婆羅子放手的那一刻,我最多所感到的是敗于、受制于提桓的不甘,還有再得到蘭因後,我仍有被對提桓的情緒所支配……”

“我當然清楚這樣為怨恨反向主宰是愚蠢的,可是除了這是無比鮮明的,我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更确切說,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想、拒絕直面承認:自己的心是有軟弱、恐懼、甚至許多傷痛也是因為曾經對許多别人都抱有過不該有的期待,卻無一不落空,顯得挫敗又滑稽……還曾因自己的遭遇暗暗羨慕過别人:那些‘正常’的、‘正面’的、我其實也想要但無緣得到的東西、感情……”

甚至以宣虞的要強,迄今承認仍使他難堪:“是婆羅種讓我才不得不正視這些可恥的情緒欲望,我覺得祂的法性,其實像照徹人心欲望的鏡子:辛夷說,她聽到了婆羅種的惑語,結合就可以獲得完滿的力量,這是她的企冀和貪圖不勞而獲;孫小岚是理性的人,仍觀照祂産生了憐憫,顯然被針對了性情以及身世;而我會感覺孕育祂的辛夷‘像’宣柳,祂影響辛夷‘模仿’宣柳,”宣虞剖析起自己的感情,也像審視旁人一樣,抽絲剖繭得冷靜到殘忍,“讓我不得不剖開内心,原來我對宣柳除了厭惡,深處其實還掩藏着…疼痛和恐懼之類,或者說對曾發生在我身上的經曆未愈合的痛楚和恐懼——孫小岚與我講世人皆欲殺、祂非是自願卻被帶來這世間、祂邪孽身份的種種,很多才會令我不由自主産生了境遇的聯想,讓我好像聽到她在談論的是曾經的我,情不自禁對祂産生了掠奪甚至保護欲,不想教我任人宰割的經曆再在我眼下重演一遍,這會喚起我的恥辱。我還不由想到了江潮生、江朝歌、以及所謂為了正道大義的清妙老瞎子等等……因為不願類同他們,對這個本來‘仇人的血脈’‘威脅’,便始終有幾條清晰‘不能為’的界限框在我身周……”

“即便我知道這些情緒想法都是極其不明智的:這婆羅種的法性明顯與提桓那千如性相的幻術同根同源,針對的就是人心的弱點……可我也記得你對我的告誡:要多汲取别人的長處,即便是你覺得不如你的人也會有比你強的地方,現在遇事不隻會一意孤行,也注意參考别人了,”宣虞深邃的眸光沒有落點,輕輕地反問:“——我這些年還是略有些長進的,沒那麼幼稚莽撞了,對嗎?”

“你還記得雲娘嗎?當初你嫌她蠢笨,不肯允許她獲知參與璇玑的事務,反倒讓她僥幸在江氏的清洗中撿得了一命,但後來我想把她救出遊仙樓的時候,她卻把機會讓給了另一個人,我問過她原因,她說對方情形更差,而且那人比她更能替璇玑做事,能救那人一命,她會覺得更值得——說實話,我不理解,”宣虞微不可聞地問:“但我這些年也一直在反複想: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考量呢?”

“而秦松煙在到了蓬萊後,也對招收平民弟子一項非常上心親力親為,我和她談過,她說自己便是因為資質上佳被賣入遊仙樓的,以她的能力,固然不可杜絕這類買賣,但多少能改變幾個原本與她相似身世者的命運,使其無需再重複她所受的苦,那麼她在感到欣慰之餘,也真實感覺漸漸解脫出自己過去的那段苦難,”宣虞道:“所以我做這些,即便明知道你什麼補償也不可能真正享到,但或許也終是聊勝于無的吧。”

“也是以最初,雖然還沒有明确生出拿婆羅子的法性反求諸己修煉冰心的想法,但我本也真打算像承諾孫小岚那樣,養他來玩玩的,畢竟我很清楚,出世後‘完全體’的他一定會繼續而更透徹地‘放大呈現’出我内心的所有隐秘——比我自己了解得還深入,光這遊戲就蠻刺激有趣的,不是嗎?”

“當時我說不上精準意識到了這婆羅子與提桓亦是有所敵對,否則我更上心些,辛夷可能逃不走吧——是在和提桓那場對峙中,我陰差陽錯試探出了這婆羅子不知道為什麼,竟為提桓所忌憚——對此,我至今也想不出個肯定的所以然來,可信些的,和提桓的狀态有關罷,更迄今未明既然是威脅,提桓為何不對他下殺手呢?提桓與我平心而論是有些相同的:并不在乎所謂血緣、世俗;但決計不同的是:提桓做事,就算層層遮掩,也總有要達成的明确利己的目的,”宣虞說到此間,不知不覺輕蹙了眉:“他為什麼把蘭因還給我?到底想在蘭因身上動什麼手腳?他應該懂得很多邪術魔功——我甚至一度想他會是有計劃奪舍蘭因的身軀嗎?”

但總之,失而複得後,蘭因對宣虞來說徹底不再隻是那個雖也值得警惕卻可以養來玩玩的小婆羅子了——圍繞提桓展開的猜忌最高限度地壘起了宣虞的心防,本來至少在對提桓的意圖有所頭緒前,宣虞對什麼豢養互動小遊戲都是毫無舊事重提的意思的。

但架不住他一點不去理會,那個“夢幻的追求”卻主動地、慢慢摸索着踱到了他的面前,“他之于我,就像一面反照的冰鑒:是與我完全不一樣的性情,但我卻在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凡所經曆所有創痛、恥辱、不甘、怨忿,這些都是宣虞一路把攥得太死的東西,絕境裡撐着他不倒的一口氣,深深镌刻入、構築了他内裡,所以萬難真正抹除,他是死也犟着不肯把痛表現出來,把冤屈、乞求訴諸于口,不屑給任何人示弱流淚的,但蘭因卻有雙特别會流淚的眼睛,特别柔軟會順着心意傾訴表達感情的嘴,當他飽溢着眼淚向宣虞傾訴他的委屈哀求,宣虞的心軟是理性所不能把控的。

“這世間本不會遭逢一個與你同樣的人,一個完美契合你‘遺憾’和‘理想’的人,但我知道他可以做到,”宣虞說:“果然,即便他尚是懵懂的,但隻要我提出相應命令、适當施以引導,他就會滿足我那些求而不得的願望,而且永遠不會惹我任何反感。我給他庇護,讓他有機會像任何一個正常孩子一樣天真無憂無慮地成長、讀書、交友,給予他我沒有得到的那些,而在研究他的過程中,我更充分照鑒了自己,他的存在終于讓我徹底認識到,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為他——一個不叛逆的乖孩子,就算當時你可以給我更好的,我也不可能就甘心活在、永遠不逾越長輩的庇護,不可能隻把你當作自己唯一的信仰跟從。”

宣虞對宣桃的感情是無比複雜的,她一度是唯一給過宣虞他能感知到的“愛”和溫暖的人,但很不幸的,這份感知真正來源于她的死亡,而在此前,宣虞對這份愛保有太多尖刻的懷疑了,所以悔恨愧疚自責一度淹沒他,可他努力再久,亦為徒勞: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對性功惡心排斥到作嘔的生理反應,甚至做不到為宣桃犧牲至克服對江潮生心理障礙的程度。而宣虞并不認為,如果他對宣桃真的愛和理解,會是不能接受宣桃的一切的,宣虞通過觀察蘭因反證出了:他不“愛”宣桃。

畢竟——“如果愛一個人,甚至是能不顧一切為對方去死的,對不對?”這是宣虞曾在宣桃處切身感到過的愛,至今震撼着他的内心:“而我辜負了你……”這加重了他對自我的懷疑,乃至厭惡,所以他連自己對宣桃“嚴重有瑕”“不配得”的感情也“不想留”了……

而蘭因存在之于他修心的種種作用,加之素女陵遊仙樓被毀,江氏重創,宣桃得以安息,終共同撬動了宣虞冰心第一層。

“我用蘭因修煉冰心第一層時其實還全是試探着的實踐,更多講究順其自然地摸索,但功成有了心得,到了有意再借他煉第二層時,有些東西便确如公輸祈所看出來的,是我故意在制造條件了——江潮生雖死卻仍籠罩在我頭上陰魂不散的翳影,我曾試圖用辛夷來刺激自己脫敏——換成蘭因,效果當然隻會更好,”宣虞眼神閃了閃,“另外他太配合了,譬如我才教公輸祈仿制了辛夷的若水吊墜,本來還沒打算好什麼時候給他,他便要拜我為師,還有帶他們來劍閣,而他取劍芙渠,雖非我所設計……”

宣虞固然不曉得“神幻”的複出,但從劍閣離開後這一路蘭因的不安他當然察覺到了,原因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說他對此沒有絲毫心虛,是确實的,宣虞從不自诩什麼良善之類,但人的心有時候也不由把持:因為宣虞自認并不真正想對婆羅子“求”什麼,他通過其反求的隻有自己,所以他始終笃信自己并不可能真正中任何對方或是提桓的詭計,由此在與蘭因的相處中,自信占據完全的主動權,是絕對從容控制、享受的一方。可無論他心态如何,事實就是他傾注了過多——甚至耗費了他這段人生多半的時間、精力,來悉心“豢養”“研究”蘭因,也就意味着在這期間,蘭因牢牢占據了他的眼睛、心神,而宣虞又是一打眼、一念往往就轉過八瓣心思的人,對方還那麼嚴絲合縫符合他喜好心意……

從什麼時候起,宣虞對蘭因的注意和了解已經到了餘光瞥他一眼,就無意識在琢磨他在想什麼,甚至不用再假試探以“解題”,便心有靈犀地意會到了答案?從什麼時候起,宣虞從是被蘭因本身的“危險性”吸引,偶爾心情愉悅便會“調戲”下他——暗藏“過招”似的拿他的反饋逗悶子,到了時時會沒念着任何其他目的,做一些事就隻為看蘭因發自内心開懷,自己心情也便由此不錯了?從什麼時候起,他會因為顧及蘭因本人的安危,乃至一點有的沒的感受,竟然開始猶豫,想要放棄再對他做“不太好的事”——例如再拿他當釣提桓的魚餌,甚至僅僅因為一點不會産生什麼實質影響的可笑理由就不再拿他頂替辛夷的位置刺激煉功?别的或許還無從回頭尋覓到一個準确的轉變節點,可因宣虞平素絕不容任何優柔寡斷,所以對這最後一則問題的答案,他心裡是很分明的。

“我清楚絕不要把他表現出來的真的當真,我一直有提防他是提桓那樣的擅長迷惑、表演下藏納狼子野心…其實如果真是我預備那樣,或許還好辦一些…但我無數次引誘釣他上鈎,隻要他稍露出馬腳就能…可卻考察出他好像真的沒有摻雜虛情假意的成分…”宣虞的語氣都不由放輕了:“他好像和你一樣…很‘愛’我……”

這明明是他花漫長的光陰、用敏銳的觀察、不斷的巧妙周旋試探和深思熟慮共同“理智”得出的唯一可能,宣虞說完,卻自己陷入了沉默,最終,他隻是說:“我不知道要怎麼對待他——你知道的,我無法回饋給他同等的,”宣虞緩緩吐了口氣:“但我想盡可能,不再重演對你的那樣:也傷他的心以及辜負他的感情吧……”

宣虞此後便久久投望着湖面與遠處的宣城。

蘭因老見他這樣“深情凝望”着的背影,心裡不太得勁,便索性不去看了,繼續與那格外“會講話”的船夫聊天:“方才那段歌聲口音我聽不懂,是用的古越語嗎?”

“《越人歌》嘛,我們這帶流傳的古調,人人會唱,”小哥說着也順嘴哼了起來:“濫兮抃草濫,予昌枑澤,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滲惿随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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