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母忌日的那天,南城開始下第二場雪。
他們出發去陵園之前,到家附近最大的花店買好了花。
是淺紫色的鸢尾花。
晏迎好奇:“鸢尾花是有什麼特殊的寓意嗎?”
還不待季品誠開口,捧着一大束鸢尾花的George轉頭,笑着為晏迎解答:“這是她最喜歡的花,我們年輕時候偷偷談戀愛那會,我就會送她各種各樣的鸢尾花。”
晏迎點頭,但不免心下有些唏噓,喜歡的不止是這花吧,還有花後面隐藏着的,人所寄托的記憶和感情。
季母的墓地被打掃得很幹淨,在他們來之前,已經有人來過了,不過那人顯然沒有投其所好,送的是一束白百合。
季品誠知道這束白百合是誰的手筆,他靜默不語。
George面無表情地把那束花移到一邊去,然後把紫色的鸢尾花獻上:“我來啦,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
墓碑上的照片已經褪色,那是一個長得很文靜秀氣的女人,她抿嘴微笑看向他們。
晏迎第一次見到季品誠的母親,也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許鸢。
George絮絮叨叨講了很多,講起自己在國外見過的新型鸢尾花品種,可惜那花兒太嬌貴了,不能讓他隔着千山萬水帶回來給她看看。
還講起他最近的工作,說一切順利,生活也還不錯,就是一個人有些寂寞,鸢鸢,要是你在身邊,或許會好上很多。
她曾經寄給他的那盒喜糖,早已過期多年,但仍然被他存放在他家的抽屜裡,那張大紅色的喜帖他也還留着,不過他私心,把新郎那欄的名字劃掉,改成了自己的中文名。
最後,George起身,笑着對照片上的人說:“鸢鸢,你看Devin出息了,這小子深藏不露,現在也已經有了自己的愛人,你該放心了。”
季品誠牽過晏迎的手上前一步,醞釀了一下,彎彎唇角對母親笑道:“媽媽,以前您總擔心我的這個性格會孤單,怕我一個人孤獨終老,會在你離開之後,沒有人愛我。”
“我那會還小,覺得人是靠喝水吃飯睡覺得以存活,沒有愛又能怎麼樣,難道會活不下去嗎?”
一陣溫柔的風吹過,在這飄雪的天氣裡,吹拂在他們的臉上卻一點也不寒冷刺骨。
晏迎緊緊握住季品誠的手,聽他徐徐道來:“我現在意識到我錯了,人如果想要更好地活下去,是需要愛作為人生的支撐的。”
“愛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東西。”
George有些驚訝地對季品誠側目,不敢相信這是他可以說出來的話。
面前挺拔英俊,成熟穩重的季品誠和他腦海裡那個孤僻寡言的小男孩重疊,然後分離,割裂。
George心中被欣慰填滿,到底是…長大了啊。
晏迎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此刻居然有些緊張,這份緊張讓她的手掌心都在這大冷天有些出汗。
是緊張和他的媽媽第一次見面嗎?
不。
是緊張自己接下來要說些什麼嗎?
也不是。
她的思緒很亂,季品誠的聲音卻在她耳邊更加清晰。
“媽,我現在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她叫晏迎,是她給我帶來了愛,也教會了我怎麼去愛。”
季品誠覺得眼角有些酸澀,但他還是堅持說完了最後一句話:“請您放心,我現在很幸福。”
晏迎終于明白了自己緊張的來源,但現在她在他的話裡,心髒逐漸放松下來。
他提到“愛”這個字眼的時候,她的心都會跳快一拍,因為她格外地想知道,那些他最純粹的感情裡,有她的存在和痕迹嗎?
現在她明白了,他的愛,都來源于她。
這份對待感情強烈的獨占性讓晏迎覺得自己自私又過激,可她轉念一想又釋懷,她原諒自己,因為愛的底色不就是給予的時候慷慨,收回的時候自私嗎?
更何況,事已至此,事到如今,她根本不可能收回對季品誠的愛了。
她看向那張褪色的照片,和氣質溫婉的女人對視,心中徒生了巨大的勇氣。
晏迎對許鸢說:“阿姨,感謝您将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盡管他在别人眼裡可能不是那麼完美,但我想和您說,他是一個特别好的人,他的愛也很真摯溫暖。”
“他不僅僅是天文領域的奇迹,也是我的奇迹。”
季品誠低頭看向她,晏迎默契地擡頭和他對視,她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容,仿佛夏日驕陽,融化遍地冰雪。
“我第一次被人用奇迹這個詞來形容,”季品誠還有點不好意思了,“這個詞用在我身上,也未免太隆重了吧。”
在季品誠的定義裡,像是幾百年才出現一次的ISON彗星才算得上是奇迹。
“怎麼會!”晏迎的語氣很堅定,“你完全值得我用這個詞來形容你。”
“而且,我就是要給你全世界最隆重的愛!”
有微風拂動,地上的紫色鸢尾花也被吹得簌簌作響,像是故人的微笑。
那風像是一隻溫柔的手,撫平季品誠多年前的傷口。
他其實是一個很遲鈍的人,對感情總是有延遲性。
比如,小時候受過的傷害,留下的陰影,他到長大時才覺得是那樣心痛,所以一直用淡漠來僞裝自己。
現在,他可以迅速地,清晰地感受到,愛攜帶着溫暖降臨在他的身上。
而她,就是他的愛神。
George含笑看着兩個人,覺得月老和阿弗洛狄忒也太會牽線了。
一個明媚燦爛,一個靜水深流,光是并肩站在一起,就令人賞心悅目。
南城的第二場雪并不大,他們回去的路也沒有被雪堵住,晏迎在車上聽着George講起北歐的大海、雪山還有極光,滿眼冒星星。
“季老師!你去過北歐玩過沒?”
“去過一次,還是十二年前遊學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