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也想笑,但是他覺得自己笑不動:“車床都還正常?你們休息一會兒吧,我來調試。”王耀摸出量具,開始測成品,調車床。
“辛苦啦,小教授。”斯捷潘等王耀一一調試完畢後便扶着車床的邊緣走過來。
“你們也注意休息。”王耀到火爐邊烤了一會兒,“一會兒幫我跟車間主任說說,我這會兒去醫院看看教授。”
醫院的距離不算太遠,但王耀卻走了整整一個小時,道路上不時有軍用車輛開過,防空高射炮就架在十字路口,瞄着有可能出現的德軍飛機。王耀看着那些士兵,猜測着伊萬在哪裡,是不是還活着?他應該還活着。
王耀的心裡沒有着落,他隻能按着廣播的裡節拍器的節奏機械地向前走着,他決定先完成他的小目标——到醫院去看看别裡亞耶夫——做完了這個再去想其他的。
教授的狀态沒有想象的糟,老頭完全地坐在病床上接受着完全不存在的治療。
“之前是因為我喝了太多水了,你看,我腫了。”别裡亞耶夫伸出手給王耀看,“你也别喝太多水。”
王耀終于放下了心:“您多久出院呢?”
“不知道。”
說話期間,不時有人被擡進來,又不時有人被擡出去。病房裡沒有哭聲,氣氛似乎被凝結了,大家如例行公事一般在進行着交談。
“一會兒我去您家裡看看,她們可能沒有力氣去取水,剛才我問了斯捷潘才知道,前天就開始停水了。”王耀沒有久留,“教授還是快點申請出院吧,這裡太冷了,還不如車間的環境好。”
别裡亞耶夫點點頭:“你走吧,還有,衣服很合身。”
王耀覺得眼睛有點濕潤,但别裡亞耶夫隻是溫和地沖他點點頭:“走吧,走吧,回去吧。”
王耀走到教授家裡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壁爐的火焰比街道上要暖和一些,教授的夫人是個老實的家庭主婦,她趕緊把王耀拉到壁爐邊坐下:“親愛的,你的手都冷透啦,你不用來的,走過來花了不少力氣吧?”
王耀覺得自己确實需要休息一下:“謝謝您,夫人,我一會兒幫你們去取點水,你們搬不動。”
老太太無奈地點點頭:“親愛的,謝謝您,取水還要排很長的隊呢,我先去排隊,您等半個小時再過來。”說完,她拿了一個水桶,慢騰騰地出去了。
卧室裡依舊是叮叮咚咚的鋼琴聲,琴聲時不時中斷,然後能聽到塔季雅娜對她女兒的講解。小姑娘似乎總有一段彈不好,房間裡隐約傳出了她哽咽的聲音。
王耀雖然覺得自己有點多管閑事,但還是走過去,敲了敲門:“您好,我是王耀,方便讓我進來麼?”
塔季雅娜似乎是猶豫了片刻:“請進。”
六歲的娜斯塔西娅看到王耀進來,眼中閃爍出了喜悅的光:“王耀叔叔!”
塔季雅娜隻好終止了她的音樂課,收拾起琴譜來。娜斯塔西娅鑽進了王耀懷裡:“王耀叔叔,您來了太好了!您今晚上會在我家過夜麼?我給您唱歌。”
“别玩太久了,休息十分鐘,一會兒我們接着上課。”
娜斯塔西娅恐懼地點點頭,等她媽媽出去了,才悄悄問王耀:“叔叔,爺爺什麼時候回來呀?我想他了呀。”
“很快就回來,也許就是明天。”孩子的笑容溫暖了王耀的心,他親了親小姑娘的臉,“在爺爺回來前,要聽媽媽的話,好麼?”
“好的,叔叔,要聽我唱歌麼?我想讓你開心起來。”
“乖,别唱歌,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好麼?”王耀把臉靠在她金色的卷發上,“現在不是唱歌的時候,等戰争結束了,我們再唱歌,好麼?現在抓緊時間,睡一會兒吧。”王耀把她抱到壁爐旁邊的搖椅上,給她蓋上毯子。
這孩子也許真的是累了,不一會兒便睡着了。塔季雅娜走進來的時候,不滿地看了她女兒一眼,準備把她叫醒。
“等她睡一會兒吧。”
“可是十分鐘已經到了。”塔季雅娜嚴肅地說。
王耀覺得不可理喻:“塔季雅娜,她今天有吃到一百克面包麼?她現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彈鋼琴,這樣她會餓得更快的!”
塔季雅娜看着王耀,表情冷漠:“王耀,您為何不離開列甯格勒呢?或者,您為何不離開SL呢?”
王耀看着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或者您回答我,您是為了什麼而活着呢?活多久才算是活着呢?十年?五年?一年?一個月?一天?如果還能活一天,這算活着麼?”塔季雅娜擦了擦眼角,“對我來說,我活着是為了等待我愛的人歸來,如今,他已經不能回來了。所以我唯有夢想,”塔季雅娜撫了撫手邊的鋼琴,“他希望娜斯塔西娅成為一位鋼琴家,所以,哪怕是隻有一天,我們也會為此而活着。”
塔季雅娜說完這些話,繞過了王耀,走到壁爐邊,推醒了她的女兒:“起來吧,該練琴了。”
王耀退了出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覺得跳動的心被堵住了,他茫然地走出大門才想起要去幫老太太取水。街角取水的隊伍排得長長的,王耀找了很久才找到她,老人提着水桶無助地插在隊伍裡,河岸陡峭,水桶沉重。
“我來吧。”王耀接過她手裡的桶,爬下堤岸,将水桶沒入冰窟窿裡。刺骨的寒冷觸動了他的感官,就像是突然忘記了饑餓一樣。猛地,他拉起水桶,把它扛上岸,放到了雪橇上。
“要幫忙麼?”
王耀擡起頭,别裡亞耶夫的笑容映入了他的眼簾。
“老頭子!!”老太太激動地抱住了她的老頭兒,就像是久别重逢一樣。
教授摟了摟他的妻子,抱歉地笑了笑:“沒關系,我沒病,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王耀隐約聽到鋼琴聲從遠處傳來,他不懂音樂,但是可以聽出這是稚嫩的手指敲擊出來的練習曲。
我回來了。
王耀突然忍不住,用手擦了擦眼睛,快步擠出人群,往工廠的方向跑去。寒風卷着大雪呼嘯着向他湧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憂郁和絕望席卷了心的每一個角落。
你在哪裡!!你還活着麼??
我不願離開是不是僅為等你回來?
在空無人煙的街道上,沒有人能解答這個問題,寒冷不能,饑餓也不能。終于,王耀失魂落魄地推開了宿舍大門,脫力地跪在地上,暈眩抽走了他最後一絲力量。
“小教授!您終于回來啦!您怎麼啦?”聽到響動的斯捷潘走了進來,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趕緊把王耀扶了起來。
“下午有你的電話,你看,我記了紙條給你!”
王耀接過紙片,上面寫着一句話:
“十月二十九日下午兩點,我在十二月黨人廣場上等你。伊萬·伊萬諾維奇·布拉金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