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琴落小口吃飯,安靜悶聲,仿若沒察覺到任何打量視線。
師父一早辟谷無需用膳,平常沒事都懶得來看他們,此刻強占桌邊一角,抱臂冷冷看着司小師妹。
蘭億年明白了。
他的目光落在司嫣兮身上,無聲指責:你快向師父認錯。
司嫣兮揚起下巴怒瞪回去:你放鞭炮炸宗門怎麼不認錯。
蘭億年:三天了!飯都不香了!
司嫣兮:他不想說話誰還能逼他?師兄不如做好一輩子飯不香的準備吧!
司枝漣面前的空碗上,筷子微微滾動,“啪”的一下,掉落桌上。
司嫣兮和蘭億年同時低頭,倉皇扒拉着空了的碗,規規矩矩地用筷子夾空氣往嘴裡送,大口吃着一口又一口的空氣。
尖銳的目光在發頂,司嫣兮頭皮都要燒秃噜了。
司枝漣忽然發問:“吃完了?”
司嫣兮立刻放下筷子。
“走吧。”
司枝漣邁向門口,司嫣兮趕緊跟上,“去哪?”
“去給為師挑塊風水好些的墳地。”
司嫣兮:……
果然是在氣她沒下手。
繞過九曲回廊,宗門外正對巍峨高山,往前黑壓壓的一片荒地,畫面詭異又荒唐。
冷風刮臉,司嫣兮裹緊披風,一手藏在袖口裡,頂着寒風陪司枝漣指點烏漆嘛黑的江山,選墳地。
司枝漣挑挑揀揀:
“這地不好。影響下輩子姻緣。”
“……”
“風水不行,影響下輩子壽命。”
“……”
連綿的山脈沒有盡頭,越走越遠,見司嫣兮脾氣上來了,司枝漣松了口,停下腳步看了一圈,“這裡可以。”
司嫣兮皮笑肉不笑,“不影響下輩子的财運了?”
司枝漣:“影響。”
“那就繼續找——”
“影響我徒弟們下輩子的财運。”
“……”
司枝漣:“往前走什麼?停下,就這裡。”
“師父。”
司嫣兮眼神真誠,“咱再往前看看。”
她提着裙擺殷勤地往前小跑,沒出幾步,司枝漣的話從背後傳來,“開春,我會送他去主宗門。”
司嫣兮腳下一頓,很快恢複平常,“哎,小師妹肯定要哭了,她挺喜歡占琴落的,畢竟她打小就想有個小師弟小師妹陪她過家家——啊不是,和她一起振興宗門。”
回到劇情上了。
原文裡對占琴落少年時期提及的事不多,但映射過他在主宗門備受欺淩。
因生得一副好相貌,又被在腕處釘上數根壓抑靈力的特制鐵釘,宗門中不少心思邪惡的人,觊觎他的絕美容貌,趁他柔弱可欺時圍堵調戲,占琴落不堪其擾,卻因應過師門絕不惹事,硬是咬牙忍下。
或許是看出她的心口不一,司枝漣開口說道:“司嫣兮,一個人被認定不祥,是寫在命盤裡的。”
“即使你認定他現在不是,以後也會因故變化。”
“宿命不可能被擺脫。占琴落的力量遠比你能想象得可怕。”
司枝漣的話冰寒刺骨,比眼前巍峨的巨山還來得壓迫感十足,斷了人反抗的可能性。
司嫣兮不是這樣的人。她中二,有追求 ,有信仰,信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委婉琢磨措辭,“師父……咱們越避開,會不會反而走上預言裡的路……”
司枝漣嗤笑一聲,“司嫣兮。我剛撿你回來的時候,你比他還溫順。”
司嫣兮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他怎麼突然提到以前的事。
夜風在山林裡鬼哭狼嚎的嚎叫,拉家常般的提及過去染了鬼魅般的恐怖色彩。
司枝漣睨她一眼,語調慢悠悠的,“比如現在,你小心翼翼讨好我的樣子,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是因為不想被我丢出去,不想在冰天雪地裡挨餓受凍。”
“……”
司枝漣的話如平地驚雷,在山林間回蕩一圈,在司嫣兮心底砸起千層漣漪。
兩人一前一後地下山,司嫣兮踉跄一下,手紮在樹幹上。
小小的木屑刮刺手上,若有似無的輕微疼痛。
司嫣兮瞥見遠處本該結冰的湖面,一處波光粼粼。
猜測是被山下的村民鑿開了冰,她看了一會,瞧見受萬人供奉的皎潔月亮,藏在水面上那冰寒逼仄的小窟窿裡,涼薄而不真切。
司嫣兮忽然意識到,占琴落拿刀傷自己,可以是賭她不會真的下手。他救她,也可以是讨巧自保的手段。
是她擅自,先入為主地将占琴落放在白紙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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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眼不見為淨,兩日後,司枝漣閉關不出,任憑四塊叉燒在殿内自生自滅。
連日的風雪也仿佛得到噩耗,願意停歇,給人喘口氣思考的時間。
停雪後的世界靜地出奇,司嫣兮沿着結冰的湖邊慢慢走着,幹冷的寒氣撲面而來,銀裝素裹的世界,漫長的嚴冬特有的陰郁情調。
亭中央,靈爐裡燃起的淡煙袅袅上揚,占琴落安安靜靜地看書,手邊的書籍竹簡厚厚一摞。
他仿若融入的是另一個無垠廣闊的世界。隐約可見的巍峨高山,頂端終年不化的積雪,灰白廣袤的天空和冰寒的湖,都不過是他的陪襯。
聽見響動,他擡起頭來,仿佛夾雜風雪的眼眸平靜又溫和,純淨得像清雪,又或是毫無雜質的山澗清泉。
相由心生。這世上,有人真正擁有純淨無垢的心嗎。
他看向的是她身後。
司嫣兮回頭,鬧騰的小師妹和師兄提着魚竿和桶,跑出連廊向湖邊而來。
蘭衣煙振臂高呼,“師姐,來釣魚啊!小師弟釣魚可厲害了,大師兄昨天輸得好——慘——啊——”
蘭億年拿桶虛砸蘭衣煙,“那是昨天!今天不一定!”
蘭衣煙用桶反擊,後者搶過她手裡的魚竿,急的蘭衣煙大叫,“這杆子是給琴落準備的!”
才幾天,他和他們關系這麼好了?
司嫣兮蓦然又想起山上司枝漣提及的往事。
柔弱、溫柔、善良、清澈、毫無攻擊力,可以是無能為力抵抗時最好的僞裝。
“師姐。”
輕而柔和的聲音。
司嫣兮一回頭,占琴落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淡淡的藥香氣萦繞。
他手裡握着一根魚竿,朝前遞一寸。
簡陋的木杆子,表面光滑無刺,顯然易見削作時的細心。手握處甚至十分體貼地挂了小塊暖靈石。
清澈的眼眸看着她,靜靜地等她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