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占琴落靜靜地站着,望向不遠處的禁林。
停雪的晚上,禁林裡成排的樹條臃腫,像沉默着團縮起的蟒蛇巨獸,盤踞一方天地蟄伏已久。
腳步聲慢悠悠,踩雪而來。
占琴落回頭望去。
蘭億年揮舞手臂,揚起笑臉,“啊,小師妹來不了,我替她一晚。老毛病了,又是風寒。”
“女孩子嘛,總是特殊一點的。”
他随手将吃完的年月酥油紙袋放回藏寶袋裡,大方地替司嫣兮圓謊,“早上想風寒,下午就會風寒。”
“……”
占琴落神色疏淡,沒什麼情緒地應聲。
他往燃了靈力的篝火裡又丢了塊柴火,本就旺盛燃燒的火苗更高起一簇,如舞蹈般熱烈高昂。
蘭億年在他身旁坐下,稀奇地瞅了靈火好幾眼。燃燒費靈力,又隻保一時暖,并不是什麼劃算的策略,往常幾次他們倆可從來沒生過火。
蘭億年:“小師弟,你也怕冷啊?”
占琴落淡淡開口:“怕風寒。”
蘭億年:“……”
聽起來怪怪的,涼飕飕的。
蘭億年想了想,又說不上哪裡怪,幹脆懶得想了,翻身去數天上的星星。
靈火暖洋洋地烘在身旁,比挨凍夜巡舒服多了。蘭億年伸展懶腰享受着,早知道下午就不提前睡,這會兒适合睡覺,他反倒睡不着。
星星數了一遍又一遍,無事可做的夜晚,漫長得有些無聊。
蘭億年看看禁林、看看結界、看看靈符,看了一圈可看的,又看到占琴落身上。
他正在看古書,神色專注,白皙修長的手翻過一頁書。
剛開始,蘭億年是不太喜歡他的。
同是命盤有損的人,他太明白他可能遭遇過什麼。
遭遇過非人之事,還能如這巍峨高山上的積雪純潔幹淨?怕是更擅長佯裝得人畜無害。
他私心認定他是僞裝的高手,不容小觑的存在。
可明裡暗裡多番試探無果,反倒自己先動搖了。
更何況……
蘭億年的視線停留在占琴落扣下的長長睫毛上。
當真是越看越好看,攝人心魂的美貌,讓人根本移不開眼。
火光跳躍,照在占琴落妖孽的臉上,本就雌雄莫辨的美貌,清冷之餘更美得更銳利幾分,桃尖似的上唇,飽滿下唇,清秀又妩媚,比宗門裡一些嚣張跋扈,差點踩斷他手臂的女修們還好看。
占琴落眼睫毛忽然輕擡,漆黑漂亮的眼眸看向他,“蘭師兄。”
“啊?咳咳、咳咳。“
偷看被抓住,蘭億年扭頭咳了兩聲,“什麼事?”
“有人受傷了。“
占琴落聲音平靜,“血腥味很重。”
“有嗎?”
蘭億年聞了聞,除了柴火燃燒的焦味外,他什麼都聞不見。
“在山腰上。”
占琴落說得斬釘截鐵,蘭億年不作懷疑,摁進腰間的劍起身,“我去看看。”
走出兩步,又擔心是清泉宗裡的邪修打聽來動靜,使的調虎離山之計。
他想了想,吩咐占琴落也跟上。
漆黑的夜,山裡偶爾呼嘯而過的怪聲,期間夾雜着顫顫巍巍的哭喊,是姑娘的聲音。
很快,他們果真在半山腰上發現了一位姑娘。
十五歲上下,腳崴進石頭堆裡拔不出來,哭得可憐。
見終于有人來救她,哭得委屈又傷心。
談話間,得知姑娘是山底下的村民,因母親重疾許久未愈,聽說山上來了個仙人,特上山來祈福。
蘭億年:……
他小聲嘟囔,就個小破謠言還在傳啊,還害得姑娘家半夜上山,得虧是碰到他們,若是碰到魇鬼,連命都得搭進去。
魇鬼乃邪修死後所變,也隻有他們這樣命盤破碎的人,才修得了邪道。
生來做邪修,死後成魇鬼。
一想到自己若入邪道,死後會變成猙獰可憎的模樣,蘭億年不免心煩氣躁起來。
姑娘傷的不重,腳踝處的皮外傷,被石頭劃破些許刮痕。
蘭億年心想,占琴落也太敏感了,嚴肅得他還以為山底下是屠村了。
見姑娘哭哭啼啼的,他正要說句“小傷而已,你也太柔弱了”,剛開了個口,占琴落掀了掀眼皮看他一眼,蘭億年閉嘴了。
占琴落替小姑娘包紮傷口,她臉紅得不行。
蘭億年立刻想到兩位小師妹鬼鬼祟祟看的話本裡,以身相許的故事來。
他調侃道:“占琴落,你這包紮得挺标準的,是個好夫婿該有的樣子。”
果不其然,姑娘的臉更紅了,埋得低低的。
占琴落:“上次看蘭師兄練習包紮時,學了一下。”
“……”
蘭億年呆了呆,抱臂看熱鬧的手放下,不敢置信:“我就随便包了一次……你、你這樣就會了?”
那可不是什麼簡單易懂的靈符包紮法啊!
他跟着師父學了好久才會的,緊急情況下,以傷害類靈符疊加,當作治療靈符用。
口訣複雜、靈符順序難背、大量消耗靈力。
他還怕時間久了忘記,手藝生疏了才練一遍,現在讓他上手,還不一定記得全。
想起當時,他還抱着向占琴落炫耀的心态演示一遍……
啧,模仿學習能力倒挺強。
蘭億年不服地往樹上靠,洩憤似的重重撞一下,積雪嘩啦啦地簌簌下落,飄進他的衣領裡,涼得他立刻換了棵樹觀察占琴落。
一身白衣翩跹,濃密的睫毛泛着濕意,腕下清瘦修長的手悉心疊加靈符,溫柔耐心,頗有懸壺濟世作派,清澈的眼眸總是宛如山水平靜,有着好像永遠也不會生氣的好脾氣。
這人天生壞種?
救世菩薩吧。
“小師弟,你真溫柔啊。”
蘭億年頓了頓,“你該不會是師妹吧?”
一雙漆黑美眸看過來,提神漂亮的桃花眼形狀漂亮,好似要融化在山水墨畫裡,有着穿刺心髒的能力,真跟谪仙似的,美得不入凡塵,蘭億年越看越感慨,師門裡果真有三個小師妹。
“師兄。”
“嗯?”
“閉嘴。”
“…………”
小姑娘在一旁笑得咯咯響。
蘭億年反倒大笑起來,這才像他們師門弟子。
笑完後,又看回他熟練的包紮手法,蘭億年越想越不舒心,他倒要看看,占琴落真就一點都不出錯?
蘭億年目不轉睛地盯着占琴落貼靈符的順序,看着看着,瞥見姑娘的手姿勢不對,仿佛被折起。
再定睛一看,指尖發黑。
不好!
這姑娘早死了!
現下恐怕是剛被魇鬼上身,還沒意識到自己已死!
萬不能打草驚蛇,處理不當連占琴落都會沒命。
可不等他做任何反應,笑着的小姑娘越笑越開懷,黑化蔓延速度極快,幾乎是立刻,方才還嬌羞的姑娘兩眼翻白,發出凄厲尖叫。
來不及了。
他怎麼一早沒注意!
蘭億年大叫:“占琴落,小心!”
漂亮的手靈巧地貼上最後一道符,占琴落輕聲念出靈咒,霎時間,鎮出金亮的光芒。
蘭億年閉上眼睛,不忍看。
等再睜開眼時,占琴落很好地安撫住困頓在靈力光圈裡啞聲尖叫的姑娘。
“你什麼時候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