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茗穆然擡眼,他不是沒注意回京路途中的反常,隻是沒料到夏衍會把人引到臨淵寺來。不給他瞎想的時間,對方一被子給他裹上。
“今晚你哪也别去,外面的人我解決,老老實實在這裡等我。”
說罷提劍奔出門外,刹那間厮殺聲響徹雲霄,邱茗不安地側耳傾聽隔壁的動靜,他相信容風的武功,可總擔心出意外。
果然,一聲尖叫直刺耳膜。
是常安的聲音。
邱茗想都沒想拿劍直沖屋外。他的佩劍遇邪,很少派上用場,但總會帶在身邊。
隔壁門大敞着,一蒙面人仰倒在地上,胸口插了把燭台,常安半抱着冉芷,兩人蜷成一團,看樣子吓得不輕。
常安見邱茗來了,哇一聲哭了出來,邊抹淚邊說:“少君!有壞人!冉芷他,他殺了壞人!好吓人!”
小孩前言不搭後語講得語無倫次,邱茗安慰了兩句,趕緊蹲下身查看另一個小孩的情況。
可能是第一次動手被吓到了,冉芷臉上與其說是驚恐,更多的是迷茫與木楞,他渾身發抖,抱着一隻隔壁,目光格外遊離。
“手給我。”邱茗對小孩說。
冉芷看了他一眼,執拗地别過臉。
“你不疼啊!剛才的人那麼兇!你怎麼不躲一下!”常安比當事人都急,仿佛那刀劃在自己身上。
邱茗半遷就半強迫地把小孩的手拉過來。
他太清楚冉芷的心思,也太了解這孩子對自己的态度。夏衍覺得小孩小無所謂,說十四五的年紀毛都沒長齊,還談喜歡誰。
可邱茗不這麼認為,感情的事比看上去更複雜,礙于時局、身份,很多時候隻是不點破。
手掌攤開,白皙的小手上生了些繭子,明顯是後天幹活磨的。
說實話,在邱茗眼裡,冉芷生得不差,清秀細彎的眉眼,唯唯諾諾的氣質,和當年的書錦懷有幾分相似。
好在傷口不深,隻劃開了表皮,沒傷到手掌上的肌肉,簡單包紮即可,邱茗讓常安去找繃帶,自己給小孩撒了點止血藥粉。
“小公子既是尊貴身份,何必為難自己,”邱茗輕聲道,“雖是前朝舊人,但邱某相信小公子祖上定是高堂榮光,隻要小公子願意,無論是經于戰場還是居于朝中,未來必定前途無量,到那時,小公子應會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冉芷頗為敵意地看着他,邱茗不在意,繼續幫小孩上藥。
“你知道我的身份?”
“冉姓少見,但不難想到是中原六鎮八大将軍的後裔,冉國公曾為前朝天子打江山,不過牽扯進巫毒案後家道衰落,夏衍當初留你,也是廢了一番心思吧。”[1]
曾經名聲赫赫的八大家族,如今早已分崩離析,在大宋天子統一後的清算中,有的被降罪治罰、株連九族,有的流落蠻荒,被迫改名換姓讨生活。邱茗之所以清楚,是因為沈繁和沈畔,他爹最親近的兩個侍衛就是這麼來的。
“隻有公子對我好,”冉芷蜷得更小了,“我不想看他為難,也不想見他受傷。”
邱茗的手頓了一下,很快動作恢複如初。
面前的小孩似乎鼓足了勇氣,才沉着嗓子說:“我不希望你靠近他,他認識你後總遇到危險,出門四處有人追殺,晚上沒睡過幾回安生覺,我不想他這樣,如果沒有你的話……”
冉芷擡起眼,目光流過一絲倔強,忽而一閃,竟有些許猶豫。
小孩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逃不過邱茗的眼睛,他當了那麼久的内衛,感官及其敏銳,反手一劍刺向後方,霎時間鮮血四濺。
方才倒地上的蒙面人不知何時站起了身,拖着步子已經走到了他身後,被突入襲來的一劍捅穿心髒,保持着舉劍劈砍的動作,咚一聲直挺挺砸在地上,終于死透了。
“夏衍重情重義,但在朝堂上,情義卻是最被看輕的東西,所有人都在算計利害,一旦兩性對立,皆不曾顧念過去半分,”邱茗笑得溫柔,“我帶給了他風雨是我的錯,但至少小公子别辜負了他一片用心,讀書,習武,為自己謀條出路,等及冠之年,他不會圈着你不放。”
冉芷剛想反駁,被常安一聲尖叫打斷了。
隻見常安抱着藥包又害怕又焦急,想跨過屍體又不知從何下腳,隻得打着哆嗦問。
“少君您沒受傷吧?”再一扭臉,瞬間氣鼓了腮幫子,“冉芷!你看到這人過來怎麼不提醒少君!”
“我、我沒有!”冉芷慌張解釋,“我受傷了,剛才沒注意……”
“那麼大個人沒注意!你眼睛不好使嗎!”
邱茗擡手想打斷兩小孩為無所謂的事情拌嘴,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還未開口就聽見窗戶處咣當一聲,容風破窗而入,身上挂血,一個翻滾定住,比常安還着急。
“副史大人沒事吧?”
“沒事,他受傷了,你照看一下。” 邱茗站起身,把小孩也扶了起來,“外面什麼情況?”
“人有點多,可能是事先埋伏好的。”
“不會,”邱茗搖頭,“臨淵寺是皇家寺廟,不是什麼人都敢在皇帝的地盤上放肆,除非。”
除非是來自宮内的人。
後半句他沒說出口,手扶門框側身探了下,對容風道:“此地不宜久留,臨淵寺後院有個小門,你帶他們先出去。”
“副史大人,”容風很是不安,“公子交代過,您不能有閃失。”
“我有分寸。”
臨淵寺邱茗比任何人都熟悉,不然四年前也不會冒然闖入接近公主座駕。
容風深鞠一躬應下,趕羊似得招呼兩小孩出門。常安非常拒絕,小蹄子到處踹,可自知留下會給少君添麻煩,他向來懂事,隻能聽從安排。
送人出門前,邱茗最後檢查了小孩手上的傷。
冉芷略帶心思地望着他,“你勸我讀書考學,那你自己呢?行書院内衛就是你所謂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