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裡安靜了好一會兒,江引在旁邊收拾,張淼傑靠着桌子百無聊賴打哈欠,掏出手機打開相機對着江引就開始錄。
“十一月二十三日,天還算晴,不過現在天黑了看不出來,江引在收拾實驗器材,見我掏出手機後無情背過身去躲避。”随後将手機扔在一旁,舒爽地伸了個懶腰。
江引看他掏出手機習慣性背過身去,“都拍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拍夠啊。”
張淼傑沒個正型,“不夠啊,你這麼帥,我多拍兩張又不吃虧,再說,拍了這麼多年都成習慣了,120G的U盤都快存滿了,哥們兒夠意思吧。”
江引聽他這麼說笑了下:“還是閑,當年的事我又沒怪你,你老過不去什麼?”
“誰說我過不去,我這是出于良心,你别管了,拍拍又不會缺塊肉。”
江引不管他了,“随你吧。”
張淼傑是真撐不住了,他現在就想撲到床上沉沉睡一覺,哪怕天塌地陷都休想将他喚醒:“你自個收拾吧,我熬不住了。”
“去吧,記得把宿舍門帶上。”江引連頭都沒擡,隻是想起上次路過他宿舍時看到大敞的門好心地叮囑一句。
“……上次是個意外。”
張淼傑拖着強撐的面子走了,實驗樓依舊燈火通明,江引将所有器材分門别類放好後關了燈,露天的廊道偶爾有腳步聲,他靜靜站在靠近拐角樓梯的廊道處,頭微微一擡就能看見隻露出一截尖尖的月亮。
他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液氣味兒,還聽到不遠處實驗室裡年份很久的離心機嗡嗡作響。
這樣的日子是枯燥的,一遍又一遍重複着相同的日程,失敗後重頭再來,就像在浮浮沉沉的夜色中尋那一點星光。
這實在稱不上有趣——甚至會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産生質疑、憤懑、迷茫等情緒,最終化為無可奈何,然後再重新撿起,從零開始。
他望着夜色,思緒被吞沒。
老師和張淼傑的話交叉盤旋時時萦繞在他耳中,回國一個多月了,他還沒有定下來想要進行的課題項目。
好幾條方向擺在他眼前,哪個都很好,哪個都很有意義,但他确确實實還沒想好到底想要哪個。
跟着張淼傑他們一起進行細胞治療,研究幹細胞、免疫細胞在眼科疾病治療中的應用無疑是個很好的方向,或者跟着姜敏和陳皓進行物理治療,探索光療、電刺激、超聲波治療等物理治療方法在眼科疾病中的應用這個方向也不錯,但他又想起了在國外交流時接觸到的通過修複或替換缺陷基因來治療遺傳性眼病及其他難治性眼病等基因治療時又有些搖擺不定。
綜合之前接觸過的項目,他偏向于後者,但老師更想讓他回到臨床。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長出了一層薄繭。
盡早做決斷吧,他想,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他了。
手機趁着間隙振動了幾下,江引順勢拿出翻看着消息,是小區業主在物業群裡抱怨停電一事。
他随意翻着,直到看見熟悉的頭像以及昵稱才停下,那兩個透着乖巧意味的“收到”就這樣映入他的視線當中。
唇角輕輕翹起,眼睛也眨了一下,大腦釋放精神遞質。
很普通的兩個字,但江引刹那便剖析出了深層含義,她回來了。
這當然稱得上好消息。
他再次确認了實驗室的門已經上鎖,腳步平穩地踩着樓梯向下走去,停車場的凱迪拉克被月光描摹出泛着銀邊的流暢的輪廓線,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
東醫研究所距離天盛景苑實在算不上遠,二十分鐘的車程轉瞬即逝,江引将車停在樓下熄了火,這裡供電系統受損,向樓層望去隻看到一片黑黢黢。
占據上風的情緒就此偃旗息鼓,江引雙手握着方向盤,意識到自己沖動了。
他拿出手機在通訊鍵盤上緩慢的敲出一行手機号碼,自帶的電話鈴聲一聲接着一聲。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試。
揚聲筒傳出機械女音,江引透過車窗玻璃看着十五層,也許她已經睡了。
車内外存在溫差,窗玻璃上凝出一層霧氣,彙聚成水珠滑落,江引挂斷了這單方面的聯系,才欲開車離去,就透過玻璃上滑落的水痕處隐隐約約看到一道人影。
十五層左邊的窗戶被推開了,半邊身子就這樣滑現,江引看不清她的臉,隻能從隐約窺視中探得一點熟悉的輪廓,那是于凡。
她還沒睡。
可能是手機沒電了,她才沒有接那通電話。
她似乎是在望天,于是江引也向外望,那個隻露出尖尖的月牙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不胖不瘦的弦月,跟個彎刀似的。
車窗被降下,冷空氣席卷進來,昨日電台播報的天氣果然精準,今晚的溫度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冷。
十一點二十八分,天盛景苑有兩個未眠人共賞着同一輪明月。
秒針走過一輪又一輪,江引率先偏移視線。
太冷了,她穿的很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