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她這麼一提醒,宣明帝這才想起來。自打他動了替勝王翻案,扳倒太後黨的心思,下的第一步棋就是池遠之。
他以池遠之一雙兒女為交易,讓他為勝王翻案起了個頭。
可帝王繁忙,當初允諾之事早就抛諸腦後。
“當初朕允諾待此間事了,朕便賜她小女縣主之位。”宣明帝頗有些惆怅。
“都是兒臣不好,但兒臣試探過,她似乎并不知當初内情,且對太後并未給她縣主位,頗有微詞。”
文嘉恭順立在殿前,垂眸看着墨玉鋪就的地面。
勤政殿居于高台,漢白玉台階步步升高,是皇權的象征。被台階所隔開,勤政殿下方,才是太監宮女暫時歇腳,等待主子傳喚的耳房。
此時耳房中王福坐在太師椅上,面前正是方才文嘉公主提到的林寂。
林寂今日進宮便是來跟王福回禀樓玉跟自己提及之事。
“這件事可跟其他人提說過?”王福将拂塵擱在一旁案上,銀白色垂下桌角,在光線不明的室内顯得頗為格格不入。
“未曾,至于樓玉是否跟人提說過,兒子就不知道了。”
耳房修的矮小,采光不好,都是為時刻提醒這些太監宮女,就算進了富貴地,跟這些個皇親貴胄也有雲泥之别,切不可越了線。
這些太監淨了身,背就越發佝偻,在耳房裡也不顯局促。
但林寂身量修長,在其中就占去不少光亮。王福老了,倒也不覺得昏暗,索性由林寂站着回話。
“今兒個文嘉公主來了,還提了你一嘴,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裡,這趟尋我給你收拾爛攤子來了。”
王福哼了一聲,也不知是對林寂,還是眼下正在勤政殿的文嘉。
“義父放心,近來雖一直在捉拿太後黨,但兒子小心謹慎,手下人也并未惹禍事給義父添麻煩。”
“那就好,你方才所說之事,我會跟皇上禀明,靈州就你去吧,京中那些人暫時翻不了天的。”
王福并不隻做宣明帝近侍,内閣之事,朝内外密報在宣明帝準許下也有涉及。
王福聰明,知道皇帝心思是有意利用他,對抗太後黨,所以在允許範圍内,肆意擴張自己權利範圍而不被發現。
“是。”
“老祖宗,陛下喚您去。”小太監在門外傳話。
“好了,你回去吧。”
林寂攙扶起王福,又躬身将他略皺的衣服撫平。
“那兒子就先走了,春夏相交,容易染病,義父保重身體。”
林寂站在耳房外,見王福一步步踱上台階,身形逐漸被漢白玉掩住才離開。
今天他來,不僅隻為了向王福回報樓玉之事,太後如今究竟是何情形,還是得探究一番,若他們有後招也好提早應對。
自從上次鄭十四想自己表明衷心後,林寂對他也頗為上心,命人調查一番後,知他并無親眷在世,先前對他的顧慮便少了些。
後宮他不便去,是以林寂便在太監休息所見了他,此刻多數人在外輪值或在哪位娘娘宮中伺候,也不怕王福會發現。
“見過林大人。”鄭十四遙見林寂走來,隔很遠便行禮相拜。
太監所挨着城牆根,宮城三處都有,就是為了往來各宮行走方便。
這個季節天氣漸暖,不少太監都會把洗好的衣褲晾在外邊,左右來往這裡的多數都是太監,淨了身的人便沒了什麼忌諱。
隻是鄭十四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低着頭。
林寂不在意這些,反而随意坐在牆根底下的矮凳上,還讓鄭十四也坐下說,自己在王福那邊站了半天累的很。
“近日太後情況如何?”林寂直入主題。
鄭十四細聲回着話:“這段時間太後寝殿一直閉着門,隻有幾個掌事姑姑能進去伺候,平時那些宮女都進去不得。”
“太後的意思?”
知道是誰封的寝殿,便知太後這場突如其來的病出自誰的手。
究竟是太後想借機迎回順陽王,還是陛下想借此機會軟禁太後,剔除太後黨羽?
太後身體一向康健,這場病絕對是人為。林寂猜想。
“嗯……”鄭十四垂眼回憶着,“最開始太後娘娘病了是素芝姑姑說要靜養,人多嘈雜不利于養病,打發人出去伺候。後來陛下來過一次,就說除了幾位姑姑外,旁人不得入内打擾。連妃子探視也不行。”
林寂皺眉,這唱的哪出?
先前是太後自己将人清走,之後陛下下令不讓人探視。
“那這段時間你可還在太後宮中當差?”
“在的,每日除了養花,還得剪些新鮮的花交給素芝姑姑,她說太後娘娘病了,就得有些新鮮氣兒在身邊才好得快。”
林寂颔首,瞧着地上數量不少的螞蟻,正搬着體型比較大的百足蟲。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管他背後有什麼陰謀,他自去應對便是。
想到這兒,林寂倒将自己說服了。與其猜想背後目的,不如先去做了再說。
“對了!”鄭十四又想起了些,“有時我躲在殿外面的檐下偷懶,不時能聽到太後娘娘咳嗽的聲音,聽那聲音……應該身體并無大礙。”
“我知道了,過段時間我要離京,宮中……就拜托你幫我盯着點,若有事可以去我府上找門房,我已經交代過了。”
鄭十四笑着連連點頭:“好!多謝林大人照拂!”
翌日朝堂上,争來争去的,還是那幾件事。
“啟禀皇上,靈州倭寇頻發,靈州知府已接連上書請求朝廷派兵鎮壓。還請聖上試下。”通政使江枕上前奏道。
“兵部……”苗堅因貪污以被流放,新上任的尚書宣明帝一時叫不上來名字,“你怎麼看?”
新上任的兵部尚書曾芳成忙出列回話:“回陛下,這……調不出兵來……”
“調不出兵是什麼意思?”宣明帝似乎被這話給弄得不知所雲。
“回陛下,臣初上任查閱檔案,發現如今實際能調動的将士已是不多,基本都在要塞鎮守。且因糧草不足,各地屯兵比朝中原定下的數額少了近半數,所以……”
曾芳成越說頭越低,恨不得直接把頭埋進大殿底下去。
他初上任看到各地黃冊時,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原想着現在糧草軍饷都發下去,近年邊關也太平,過個一兩年便能将這窟窿給填上。
誰成想陛下居然在朝上直接問他要兵!
他剛從外地調任,哪知道剛上朝就遇到這麼丢人的事?現在站在百官之中,隻覺得這份俸祿也太難拿了!
“荒唐!”宣明帝怒斥道。
倒不是對這新任的官員,而是朝中那些沒拔幹淨的蛀蟲。
雖之前已有了打算,但實打實聽到無兵可用時,也是氣不打一出來,恨不得立刻把那些人革職查辦。
曾芳成哪知道其中彎彎繞,隻以為是在呵斥自己,吓得雙腿一軟就跪到地上,頭更是額頭觸地不敢擡起來。
“倭寇于我朝而言是藓疾,眼下誰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