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邊的清咖啡苦調不減,很快沖淡糖果融化的甜膩,入腹卻令她心安。回旋在咖啡廳的樂曲早已從晦澀深沉的古典鋼琴曲逐步換成更受大衆喜愛的relax舞曲,室内的光線也不再是當初幽谧私人的調調。其實她無須守舊,一切都在跟随社會進步發生潛移默化的改變,執念往往是徒勞。
“Waiter,”她喚侍應生,“請給我一塊奶油蛋糕。”
她卻忽然想念曾經的香甜味。
很快一名女侍應端着托盤将蛋糕切塊送上,香橙味撲鼻,随意拿來的居然是她喜愛的香橙蛋糕。三角切塊截面可見誘人的橙粒果醬夾心,裱花鑲邊,豐厚奶油間裝飾幹橙片和朱古力卷。頓時令她心情大好。
她從手袋裡摸取銀毫券當做小費,餘光依稀瞧見身側的女侍應腰際制服裙裹着白衫一絲不苟,腰很窄,身量不高,尚為細路女。
她多取了一些銀毫券,正要遞給她,一壁溫聲說:“謝謝,一些給你,一些給做蛋糕的糕點師,蛋糕我很喜歡。”
擡眸的一刹覺得女仔十分面善,眉目說不出的熟稔,視線移不開,多看了她有時。
女仔雙手接了小費,喜悅暫時被雙眸間霧蒙蒙的探究之意取代,“多謝小姐。”說完她同樣凝望着她。
幾乎在同一瞬,她們彼此意識到和眼前人可能存在的血緣關系,本能地脫口:
“淑貞?”
“阿姊?”
又都帶着不确定,生怕這巧合又過分幸運的團聚是一場幻夢。
直到聽見對方發聲,仿若契合某種暗語,終于笃信因緣際會的奇妙。淑貞熱淚盈眶。
眼前的少女滿臉稚嫩,臉頰的嬰肥還沒有完全消去,身形卻是消瘦的,兩根清湯挂面似的辮子垂在看不出隆起的胸前,正式又拘謹的黑白制服套在她身上,裙擺長及腳踝,有一種偷穿姊姊制服、頂替做工的違和感。
而長望她被淚水潤洗清亮的烏眸,其間有生活和命運碾過留下的紛亂轍痕,超越年齡的蒼茫,使她融于單調的黑白二色,看上去又很勝任這份工作。
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懂得。
遂晚心間刺痛,宛若對着一面鏡子,照出曾經的自己。
“怎麼來這裡做工?你是未成年,不可以做童工,你知道嗎?”她拉起淑貞的小手,不算粗糙,白白淨淨,把她拉近到自己身前,擡手一寸寸撫摸她的鬓角和臉頰,仔細睇清楚她面容。
她到底還是比分别那時候長大了些,三年,從一個怯懦愛哭的女仔,一晃眼長成亭亭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