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夢貘呆呆地說:“他竟然是...”
随河搖了搖頭,“重明從未與我說過。”
謝皎轉過身,聲音悠遠道:“劉夫人,我為你講兩個故事。你們海女族裔實在盡是些蠢物,愛做千秋大夢。我娘那個人心氣太高,用她那張讓多少冥族生心魔的臉禍國殃民,泱泱冥界,見過她的人,沒有不頂禮膜拜的。她這輩子沒愛過誰,就連我也令她厭惡,她周旋在三位冥皇間,借兵重興故國。我那時并不知海女國在無迹海上,她誰也沒說。她這個人啊。”
謝皎歎息,聲音中有冰冷的笑意,“心是石頭做的,她一個念頭,冥界十五國就在她掌中消失了。”
劉拂霜悚然,“你說什麼?!”
随河咬了咬牙,“難怪....難怪雲垂野竟會找到我。”
“留地不留人,想來是故國實在難以重建,她要讓海女族人在冥界重生。于是冥界萬衆在她眼裡就成了随手拂去的灰塵。”謝皎寒聲道:“冥界二十四國,拜伏冥皇鳴崔嵬一人。鳴崔嵬坐擁大權,卻被她當成一條狗般驅使。”
“他愛我娘,用十五國兩千六百萬鬼衆讨她一笑。可惜啊,她沒笑。她一輩子到死都在想怎麼複國,恨到死不瞑目,她對我唯一的仁慈便是不曾要我繼承她的遺志。她當我是腳下擋路的石子,她死後鳴崔嵬整日借酒買醉一蹶不振,被她垂憐過的男人都像喪家之犬。”
“我不想在冥界待下去,我向鬼王鳴不畏投誠,以鳴崔嵬的命換他送我出界。那時在赤艮國,我身上隻有一根我娘留下的白螺笛,我吹起它,希望有什麼能回應我,什麼都行。我吹了一天一夜,灰心喪氣,打算留在赤艮。赤艮裂地千裡,火海流漿。人們吃苦耐勞,可我不喜歡那裡,他們愚蠢的連反抗都不明白。第二天,姨母謝照儀循聲找到我,将我從赤艮帶來青遲國。于是我來到人間。”
謝皎攤開掌心,情緒難辨道:“姨母是個溫柔女子,她帶着我,為我買新衣,為我做羹湯。後來她遇上顧應慈,一個凡人,她無可救藥的愛他。将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将從海國帶來的财寶贈給他。她失去法力,貌美如花的容顔也被農活所累,她長出皺紋。顧應慈開始與京城豪門來往,我跟蹤他,看他出入煙花巷陌,我将他蒙頭揍了一頓。那是姨母唯一一次向我動手,她要我跪着,發誓一輩子善待顧應慈,我答應了她。她是個蠢人,不知何時與顧應慈透露了身世,她并非凡人,隻能被沸水所殺。‘琉璃界,海中月。生于水,死于水。’可我....又怎會想到,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人...會被顧應慈溺死在一鍋沸騰的面湯裡。”
“凡人狠毒之處,比鬼族有過之而無不及。”謝皎回頭望着劉拂霜顫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所以啊,劉夫人。你還不明白麼,你們海女的傳聞,‘能令男子酷愛,死且不悔’隻有一種情況會成真,那就是像我娘那般,對天底下的真心不屑一顧。若你将心捧出去,你就離死期不遠了。你是我娘與姨母僅存的一點同族血脈,若細算起來,我如今算半個皇族,我告誡你,不要走向死路。”
劉拂霜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死寂在風聲中格外明顯。
随河凝視着謝皎,微微皺眉。
“我其實...不叫那個名字....”她艱澀出聲,幾乎聽不清吐字,“我名青冥,是青天的意思。那時我出海後,對人界的一切都新奇,世家小姐們喜愛時興話本戲文。大多是說些夜奔之情,死生之愛。”
“我..與她們一同看着看着,也覺出滋味。忽然就難以忍受這樣孤零零的自由,與流放何異?我賃了間屋子,像凡人般生活,廢寝忘食地看遍這十幾年來有些名氣的戲本話文。我看見那些情啊愛啊輕得像煙,卻能變成蝴蝶,從棺材裡飛出來。于是徹夜不能合眼,也想找到我的良人,庇護我一生,不離不棄。我也并非真就心許劉璋,非他不可。我隻是...愛上了對劉拂霜的愛,我愛上他們之間的情意。老天似乎也聽見我的渴求,劉拂霜病了,藥石無醫。”
謝皎漫不經心道:“我想也是,否則你一身修為早就該消——”
青冥聲音低低的:“我便求錢先生将我的魂魄與内丹一同移進劉拂霜的體内。我用她的臉,享受着像戲本裡一樣的炙熱情意。可是我錯了,我不能滿足,我以為我可以做劉拂霜,她一介歌女,尚且能夠從窈夫人搖身一變成了劉璋的妻。我為何不能找到屬于我的劉璋?”
她閉起眼睛,聲音微不可聞:“我...後悔了。”
“....你可知不同族裔之間移魂換魄,是連鳴崔嵬也辦不到的事?”謝皎終于察覺不對:“那個錢先生是什麼人——”
“你口中所言錢先生在何處!”
“青冥姐姐!”
三道聲音一同響起,謝皎與青冥登時如遭雷殛,不可置信擡頭看去。
青冥嘴唇微顫,“紫藤小妖?”
藤妖輕快地跳過來,“仙長帶我來的,以後我可以陪你遊曆人間了!”
謝皎已是連聲也吐不出一個,他大腦一片空白地盯着随河。
随河雙唇緊抿,長眉微蹙。他平時若有想不清楚的疑點,就會露出這樣的神色。他就這樣站在雲澤的大雪裡,容貌如舊,衣冠勝過滿城新雪。
他立于青冥身後半步處,語氣帶着不可錯認的嚴肅,“你方才說的錢先生是何人?他是如何為你移魂轉魄的?可還能找到他?”
“...師父?”謝皎夢呓般喚了聲,忍不住擡腳向他走去,“你...”
随河微微擡起下巴,沖他一點,冷冷道:“給我站那,将小夢貘召出來,我待會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