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河語氣平平,卻是激起千層浪的巨石,殿中二十八星官、四方上仙,文曲武神,無不悚然。
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如混亂潮水,錢關五體投地不敢擡眼一寸,在這個混亂不堪的時刻,他竟膽大包天的稍稍擡起額頭,偷觑座上的雲垂野。
随河揚眉,“陛下,如今天底下能使出時間禁術之人都在天界,敢問近日天界各位長老可有人擅自下界抑或設陣。”
雲垂野瞳孔微縮,緊接着他極慢地搖了搖頭,道:“不曾。”
“既然如此,這件事我并無把握能繼續深查下去,錢關已解赴禦前,您讀心瞳術天上地下無人出其右,或可一試。”随河淡聲道。
沒有人注意到,錢關緊盯着雲垂野不放的兩枚外圓内方的黃金錢形狀的眼珠子中央的方形瞳孔,變為一道極小的空間陣法,與随河當時在四方山頭所用那道陣法一般無二。
正在這時,殿外有人高聲道:“且慢!”
衆仙一同望向流明殿外,邁着四方步走進來個身着青底金紋交領深衣的華發老者。這人做人族打扮,看其穿着,令随河想起鐘呂門。
仙官們瞧見來人,面露惴惴。随河從未見過此人,便立于人群一側,不動聲色旁觀。
雲垂野本就不虞的臉色,聞聲更是陰沉了幾分。
郁鑄身為天界大将軍,有護衛禦駕之責,當即斜揚長戟,擋在來者身前,“冀深上仙多年不入流明殿,怎地今日肯賞臉。”
“自然是借随河追查公案一事,讨公道來。”他環顧一周,拱手道:“各位仙僚或因後來居上,或因遁入大墟,以至今日滿殿仙官無一人能說出溯流禁陣的來龍去脈與它為何會在古神遁世萬世後的今日出現。我告訴你們,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
冀深擡手直指雲垂野,滿目恨意,“他當年欺騙我們所有人訂立生死誓約,終漫長仙途一生不得使用溯流光陰之術。哼!何為禁術?我等生來便有的東西,隻是你這個天界主人怕無法制止,用你的讀心之術騙得所有人心甘情願乖乖臣服,如今個個被困堕天,又有誰想起我等。雲垂野,你明知施展溯流者功力若足夠高深,便能直接改變天地規則,動搖你天界之主的地位。是以,你私自截斷下界萬裡煙波國通向天界的路途,從此下界中人隻剩你這個高坐禦位的天帝欽點才得以飛升一途。衆位,醒世鐘為何而動,難道僅僅隻因海女滅族麼?”
缥缈天霧迷蒙氤氲,傳來遠處天女仙姬奏歌聲。流明殿内一片死寂,衆星宿默然,無人膽敢附和。
随河揚首望向雲垂野,雲垂野斂眸,目光悠遠難辨:“一派胡言。天道易主,要朕曆百劫,合共一千二百九十六萬年,方得此位。掌管四界律令,守衛天道平衡,豈是你區區蝼蟻蜉蝣從中窺得的一隙可以道明。你今日大放厥詞,欺天罔上。冀深,你身為人族,隻因生來身俱溯流之術,便敢與堕天界勾結,肖想位列仙班。數次發動禁術回返光陰,吸食天命加身者真氣功力,但念及你挽救山崩時幾十萬生靈,便不追究你偷天運飛升。朕當時不殺你,已經是念及你亦有功勞,法外開恩,令你在天界為奴。郁鑄,将此人關入堕天,再也不得放出。”
随河正暗驚,眼角餘光掃見凝望着雲垂野呆呆不動的錢關,箭步上前按肩着他的肩頭一搖,厲聲道:“錢關!”
雲垂野心知不好,轉瞬已近在咫尺,他俯身時長發流如瀑,伸手要去碰錢關。随河提着錢關已撤步躍出雲垂野三尺外。雲垂野動作一僵,苦笑道:“玉裁,你信他?我從未做過他口中所言那些事情。”
随河闆着臉道:“回來路上我殺了八十七人,都是要錢關命的。現在我誰也不信,陛下。”
雲垂野站直身子,意有所指道:“你看他的眼睛,那是空間陣法,錢關很快會被這個陣法吸幹修為,他就要沒命了。玉裁,來不及了。”
随河渾身一震,低頭看去。隻見錢關仍盯着雲垂野不肯眨眼,人的皮囊難以支撐他做出這般怪異反應,眼角迸裂,兩行血淚順着淌下來。以錢關眼珠為媒,那嵌于方孔眼珠中的屏障倏然撐裂了他的眼眶、頭骨,緊接着錢關血肉像被擰幹的布,萎縮成隻剩兩枚金錢。
“不好,陛下小心!”郁鑄飛身上前,伸臂欲擋。然而那道屏障的主人霸道至極,狂風将殿内除雲垂野外的所有人強行震摔出去。随河撐手就地滾向一側,還想再闖,被郁鑄伸臂攔下,“不能進去!現在的你絕非他的對手。”
随河一路辛苦回天界,錢關卻以這般慘烈的死法在眼前粉身碎骨,他怫然作色道:“是誰?”
郁鑄猶疑道:“陛下曾下界曆劫,後開宗立派,門下近百子弟,隻有這一個活了下來。”
随河沉了臉,側首望向正殿内,思忖道:“他就是陸雪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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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關屍身上的法陣屏上,清清楚楚顯露出一道黑袍赤面,颀長偉岸的身影。那男人随手卸下獸首面具,低啞的聲音似曾受過重傷。
他的目光自高處籠罩下來,能将雲垂野從頭到腳整個裹進去。
“近百年沒有見過面了,師尊避我如毒蛇猛獸,别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