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至宮中央,與李斯并肩面對嬴政。她的視線終于與嬴政交彙。那雙眼還是深,還是野心重重,隻是蒙了層愚昧。
“?曆史的意義?在于它不僅是社會過去的事件和活動的記錄,更是文化和文明的傳承。曆史不僅僅是簡單的過去事件的堆砌,而是通過這些事件理解和預料世間的發展規律和趨勢。”
眼下根據李斯說的話來反駁,隻會讓事情更嚴重。顧禦諸觀察着李斯和嬴政的神色。
“誠然,詩三百篇無一篇不是純良的,美好的愛情也好,思婦對征人的思念也好,還是說祭祖的頌歌,對勞動人民的贊歌,皆以物起,以情結,起于萬物,止于純良。雖不及勞動人民地位之高,卻也不至令勞動人民心寒。思無邪,善為上,《詩》如此,先人亦如此。哪有李丞相這樣曲解的道理?”
“正因李斯曾身在小聖賢莊,所以才切有體會:儒生的狂妄——當今天下,一切決定于皇帝一人,《詩》《書》善不假,可正因有了那些記載,儒生才大膽議論陛下的言行!”
這裝貨。顧禦諸罵一句。
如果郡縣制被改變,那就是李斯在政治上的徹底失敗。秦國本土派和其他的貴族勢力将會卷土重來,而李斯不能回答淳于越所提出的難題,所以李斯回避了淳于越提出的尖銳而又現實的問題,轉而攻擊他的發言本身,就好像李斯當年攻擊韓非的借口,并不是韓非的策略正确與否,而是韓非本人的目的何在一樣。
顧禦諸望向那居高臨下的王,他蹙眉閉目,似是故意不看顧禦諸。
現在要緊的或許是盡快把消息傳回小聖賢莊。
“我歸來一月有餘,見到的卻是道路上雜草叢生無法通行,湖澤不築堤壩河流不架橋梁,野外堆放着谷物,谷場不修整,路旁沒有種植樹木,莊稼稀稀拉拉。我以為你知道,可你還讓百姓放下農具為你建造宮殿、長城,你——”
“夠了。”
嬴政冷冷的,但明顯不願聽下去。他起身說道:“朕累了,衆卿各自安頓罷。”
趙高正要上前攙扶,卻被嬴政不明顯地甩開。
顧禦諸認為事未畢,但還是由宮内退到了夜色中。月已留在世界正中,旁的雲霧被月光穿透,剩幾粒殘星熠熠閃着不祥的光芒。
她數着那幾顆光點,直到“九”。
“九星連珠………”夜荼立刻射出,在夜中拉出極長的一道光痕,方向直奔桑海。“九星連珠”在桃源本隻是一種極罕見的天文現象,但在這個世界這是災難的預兆——極大的災難。熒惑星和九星并起,局勢将要走到不可控的地步。
她思索半刻,向嬴政的寝宮奔了去。
嬴政寝宮外的守衛每隔半日就會換一次班,其中大多都不識雲堯仙,影密衛好解決,六劍奴難纏的很,何況現在沒了夜荼。于是她為省事潛了進去。
“誰!?”嬴政猛地回頭,他身前橫架着天問。見是禦諸,眉心雖又緊了幾分,但身體稍微放松。“呵,原來是雲堯先生。”
“私底下我不叫你陛下,你卻叫我‘雲堯先生’?”他是在賭氣嗎,理不應如此啊,顧禦諸想。
他不理會顧禦諸,又背過身去,将手輕放在天問的劍身上。
“不怕我殺你?”顧禦諸饒有興趣地問。
“殺朕?呵,你若想殺朕,斷不會等到現在。朕知道,朕現在能站在這鹹陽宮内,是因為你不想、也殺不得朕。”
被他猜中了。在找到下一個适合站在天下間的人之前,她不會殺嬴政。但也不會讓别人把嬴政擠下去。
“你執意信李斯麼。”顧禦諸環着手,不再輕松,她用嚴肅的語氣問着。
“信如何,不信如何?忤逆朕的、反抗朕的,都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你隻要祈禱那些儒子真沒做過逾矩的事。”
“百姓的話 你不願聽,可農田的景況你——”顧禦諸忽然停下,似乎覺得沒必要再說下去。
“你病了……”寝宮兩旁的薄紗被風吹動,在兩人間搖曳,她才看見嬴政真正的身形——他比以前瘦了許多。但她故意刺激眼前這個畏死的人一樣,隻說“病了”。究竟是身病還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