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嘉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渴膚症,想要被人狠狠抱在懷裡。
她就如願以償,被那個人徹底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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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土潤苔青。
昨夜落微雨,碧空如洗,清淡天和。
正值公司換工作室,熱鬧非凡。
傳媒影業巨擘、投資方的老錢新貴們踏破了門檻。
一群人紛紛前來拜賀,帶來了不少喜氣物件。
一時間大廳堆金積玉。
旋轉門外,年輕小姑娘們站了兩排,倚着闌幹,歡迎拜訪者。
她們看着送來的各種擺件,驚豔稀奇,叽叽喳喳地笑鬧成一團。
遠遠的,轎車駛來,停駐在門前的國槐綠蔭裡。
一個高挑幹練的女人下車,踱步走來,嚴厲命令:“都給我站直了。”
來人是孫雲岫。
上午,她和董事會周擎,去潭柘寺,燒了開業祈福香。
她是公司老闆,也是姜嘉茉的經紀人。
迎賓姑娘們斜挂的绶帶,被她挨個整理妥帖。
女人的唇很薄,微抹胭脂,一笑顯得更冷傲。
“目視前方,保持微笑。”
孫雲岫一個個掃視過去。
随後,她抛下一句話:“别說資方,挑演員看不上你們,也不審視一下自己,是否拿的出手。”
整肅完新人,孫雲岫乘扶梯往上。
助理黃栗和一群稍有名氣的小明星,在窗台焚燒雪松艾葉,驅除晦氣。
一個個神情虔誠如“煨桑”。
黃栗扭頭看見孫雲岫,淨手走過來。
她有條不紊地拿起禮單,恭敬對她笑:“燒完香了,岫姐。”
孫雲岫揉了揉眉心:“門口那群實習生也太不專業了,公司裡其他老人呢。”
“别氣。”黃栗安撫地笑道:“今天開工大吉,有工作和面試呢,其他的去尚都雜志拍封面了。”
她跟上孫雲岫的步伐:“所有前來恭賀的人,我都有認真登記,等您空下來再過目。”
兩人踱步到中庭的橫橋。
孫雲岫看着樓下珠翠疊嶂,琳琅滿目。
上面描金大字镌着“飛黃騰達董思明祝姜嘉茉小姐表演事業更加興隆”
......
諸如此類條幅,成百上千。
國内資方皆知。
姜嘉茉三年四部片,一人抗了百億票房。
姜嘉茉是童星出道。
她身披珠玉铠甲,打下電影半邊天,戎裝戰進柏林國際電影節,去年拿下銀熊獎。
一時間聲名琅琅。
她配得上這舉世無雙的偏愛。
房門虛掩,孫雲岫往裡一瞥。
她側掌抵在唇邊,輕聲問,“這些人見着她了?”
黃栗搖頭:“姜小姐稱困,不見客,在收拾之前工作室的舊物件呢。”
孫雲岫悄聲進門。
姜嘉茉坐在落地窗的描綠屏風,看劇本。
柔風掠過她的白棉裙,帶起飒沓潮浪,春水回溯飄蕩。
樓下那些古韻濃郁的藏品物什,價值高昂。
就算砸下重金,也不一定能賞味片刻。
可姜嘉茉的房間裡宛如雪洞,一點兒金貴物品都沒有擱置。
房間裡的舊物件,隻有一些獎杯徽章。
還有書架上電影鑒賞類的期刊,論文集結,和劇本畫報。
清淡簡約。
孫岫雲用高跟鞋,踏了兩下地闆,如輕叩門扉: “不見那些男人是對的。咱們身價高着呢,就是該被供起來。”
她給姜嘉茉斟了杯清檸氣泡水,語氣驕傲:“我們嘉嘉不愧是當年北影表演系第一名。”
“你看你,隻要一捧着劇本看起來,就心無旁骛。”
姜嘉茉未語先笑,把劇本擱置在膝間:“整理東西累了,看着玩兒的。”
她今天妝容也很素淡。
耳朵上有兩枚鲛白的小月亮耳墜,珠淚一般,平行在她側頸。
宛如神龛上豎着的兩柱燭淚,白玉質地。
孫岫雲想來,隻覺書裡稱賞用的,“長慧燭天,瓊花照世”。
用以形容姜嘉茉,再合适不過。
她放下手袋,坐在姜嘉茉身側,柔聲問:“看的什麼?”
“很多年前的劇本了,《色,戒》,大學時用的。”
姜嘉茉遞給她看:“十九歲那年,被同學拉去小組湊數,要我演王佳芝。”
孫岫雲翻了翻。
劇本保存得很好,幹淨妥帖,上面全是心得體會。
她佩服道:“連拍着玩兒的學院劇場,你都這麼認真。”
于是孫岫雲坐直身子,指揮道:“你給我來一段。”
“哪段兒。”姜嘉茉整理一下前襟。
孫岫雲指了指易先生那句。
她不熟悉台詞,一字一頓,喃喃念出來:“他們唱歌像哭,聽起來像喪家之犬。”
“鬼子殺人如麻,其實心裡比誰都怕,知道江河日下,一開打就快到底了,跟着粉墨登場的一幫人還在荒腔走闆的唱戲,你聽——”
樓外奏着古筝 「萬蝶振翅 」。
兩個女人對視、聆聽,都笑了。
孫雲岫:“這段寓意不好,我再選選。”
她翻過老吳和邝裕明,和王佳芝碰頭的那一頁。
孫岫雲:“那就這段吧。”
姜嘉茉掃過劇本那一行。
她手指蜷了下,很快進入了狀态。
姜嘉茉情緒偏激,眼淚盈盈,卻不放任流下來:“你以為這個陷阱是什麼?我的身子嗎?”
“你當他是誰啊,他比你們還要懂得戲假情深這一套。”
“他不但要往我的身體裡鑽,還要像一條蛇一樣的往我心裡面,越鑽越深。
說話間,她真成了王佳芝。
姜嘉茉瞳孔有淚發亮,如晦澀雨霧中的燈:“我得像他的奴隸一樣的,讓他進來。”
“每次都要讓我痛苦的流血,哭喊,他才能夠滿意,他才能感覺到他自己是活的。”
“在黑暗裡,隻有他知道這一切是真的。”
她甫一說完,才掉下眼淚,如落珠濺玉。
姜嘉茉不愧是天生的戲骨,連收束感情,都美得讓人屏住呼吸。
“啪啪。”
孫岫雲拍掌贊她,揮臂幅度太大,披肩從肩膀上滑下來。
“對了,嘉嘉。”孫岫雲怕冷地抱住手臂:“你想見的那個人——”
“周擎費了好大的心思,終于探知了他的一點行蹤。”
“前兩日,他家人在國賓館見前首相,他找人陪賓客的家眷。得閑攢局,你想去嗎?”
姜嘉茉:“誰?”
孫岫雲:“有能力自己駕駛私人機,灣流G-550回國的,還有誰。”
“他開起飛機來就不要命,每次申請航線全是秒批,誰能鎮得住他?”
樓層太高,日在中天,光線照射,刺得人眼睛生疼。
裴京聿就宛如這淩空豔陽。
命太好,什麼都不做,也倒影金輪,溯光朱戶。
裴京聿如清澗白雪,脫俗端方,都叫所有人過目不忘。
孫岫雲:“如果你不想去,我有能力讓你不用勉強自己。就像之前,我幫你攔下酒局一樣。”
姜嘉茉的裙擺如雪松蓊郁,屏開如扇,幫朋友擋去十月的風:“為什麼不想?”
她半靠在椅背上,眼神澄淨,滿不在乎地說:“我和他又沒什麼。”
孫岫雲笑了:“真沒什麼?”
她想從眼前人臉上,覺察出端倪。
但姜嘉茉是影後,一颦一笑最會騙人。
姜嘉茉垂眼不開口。
孫岫雲也無法窺視一二。
誰不知道裴家宗祠裡,都是英烈勳将,往上幾代軍功赫赫,為國捐軀者不下百人。
其母一脈,姓葉,在二十世紀初,帶着多個博士、院士頭銜和科研成果歸國,辦學堂、創醫院。
百年來,在航空航天和導彈衛星多個領域,貢獻獨樹一幟。
兩個家族盤根錯節,個個權勢豪傑,是制定規則,有話語權的人。
裴、葉兩家,特别愛惜羽毛,不入名利場,也不顯山露水。
孫岫雲:“聽說這次門檻很高,難道你想當着那些人的面,招惹他?”
“你啊,就是年紀小,不知龍潭深淺,吞人不吐骨。”
姜嘉茉沒接這句話茬。
她隻是垂眼回憶,“六七年前,我還在學校裡,有幸被選去總政歌舞團,做表演。”
“在敦煌鳴沙山,我坐了一次,他親自駕駛的飛機。”
“同乘的有歐盟大使和學生代表。飛機在沙漠俯沖,利落破風。女生們都在為他尖叫。”
此刻想起來,姜嘉茉依然會心慌手顫。
十九歲時,體會過最激越的悸動。
注入心髒脈沖的每一滴血,都酣暢淋漓,恨不得唱頌歌。
孫岫雲沒有再勸,隻是叫妝發團隊的苗姐,給姜嘉茉補妝。
她躊躇道:“我知道你的執念不止七年,但這次牌局,周擎也在,絕不會容你接近他的。”
“周總他很好,怕我上外面男人的當。”
姜嘉茉烏黑長發垂在身後,唯餘頰邊一抹淺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