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長家吃過早餐沒多久,胡克堅帶着重國強上門,一見面,重國強就哭着摟住兒子,聲淚涕下。
人哭得站不住,村長把他扶起,他就握着村長的手連聲哭訴,說是看不見自己父親最後一面,又說些感謝村長收留的好話。
重章的臉腫得這麼醒目,可是所有人都能夠忽略這一點,僅僅因為施暴者是他的父親。
重國強把重章、李嬸迎回了家,關上門,就向李嬸跪下,朝着重福田破爛的靈牌磕頭請罪。
去嫖/娼是一時糊塗。
當皮條客是收人蠱惑。
看不見父親最後一面是畢生遺憾。
“我也不想的!”重國強哭着說。
李嬸含着淚把他扶起,一手牽着他,一手摟着重章,心酸地說:“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把以後的日子過好最重要。”
重國強緊緊抱住重章,也對他道歉,聲稱昨夜醉酒不醒事,認錯了人,說錯了話,再也不會對重章動手了。
李嬸說了幾句責備的話,很有長輩的威嚴,三言兩語就替重章原諒了罪犯。
重章被箍在懷裡,重國強的懷抱酸酸臭臭,煙酒味讓重章險些作嘔,他低着頭,躲避重國強的眼淚,這一看才發現,自己那條斷腿踩在了重福田的破爛的靈牌上。
他擡起來,腿懸空站着,可重國強太能哭了,重章金雞獨立很有些難度,于是他小心翼翼放下腿,實實踩在靈牌上。但心還在懸空着。
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希望死者發怒,午夜來索命。
重章在心裡祈求,并且耐心等待很多天,但都沒有等到重福田來帶走他,很失望,他開始在心裡唾棄封建迷信,什麼冤鬼幽魂都是騙人的,電視上什麼僵屍道士也都是假的。
“今天是10号了,”李嬸給重章夾了一筷子菜,“重章今天要去複查,你帶他去吧。”
“好,”重國強點點頭,沉默很久才說,“媽,重章複查得要多少錢啊?我……現在沒什麼錢了,得出去借。”
“我不用去看了,”重章腳尖點了點地,“我的腳沒什麼事。”
“這怎麼行!”李嬸立刻說,然後轉身進房拿出那個大紅包,從裡頭點了一千塊錢給重國強,“這是上次他學校老師送來的,一千塊錢應該夠。”
重國強接過錢,神色羞愧:“媽,你放心,等再過幾天我就出去找工作。”
近日來,重國強喊媽喊得越來越順口,因此那個大紅包越來越薄。
飯後,重國強向鄰居借了輛摩托,帶重章去隔壁鎮醫院複查。
進了醫院一樓,重國強不走了,把重章按在走廊長椅上坐着,說:“我看你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你自己也說沒什麼問題,那我們就不花這個冤枉錢了。現在家裡困難,能省一點就是一點。不過嘛,李嬸就是婆婆媽媽,總是擔心你的腿長不好,這樣,你就在這裡坐坐,沾沾味,回去說聲沒事,李嬸就會放心了。”
重章看出他要走,連忙扯住他的衣角:“那你去哪裡?”
“我?”重國強笑笑,“去找工作呀,不找工作,錢怎麼來?你就在這裡坐着别亂跑,我等下來接你。”
重章目送他的背影,等人走出醫院大門,他緊接着起身,兩條腿一高一低、一瘸一拐地繞開行人,追上了大街,竟也走得健步如飛。
一路跟蹤,目光再次送重國強走進一間棋牌室。
他等了等,日頭火辣,覺得還是回醫院等好了。
知父莫若子,重章相信以他爸爸的手氣,将能快速輸光錢,然後去醫院接他回家。
誰知一轉身,他身後停下的轎車,車門大開,巨大的推力撞倒重章。
他倒在地上,這種不可抗的慣性讓他回想起車禍那天,整個人不由得發抖。
周遭變得嘈雜,喧鬧的環境裡突然響起了重章熟悉的聲音。
“喂,你沒事吧,你……嗯?重章……怎麼是你呀!?”
嶄新的球鞋停留在重章眼前,重章擡起頭,對上賀宇舟亮如晨星的雙眸。
罕有的,重章在這種境地下感到羞愧。
他是站着的,重章是倒下的。
他是幹淨整潔的,重章是髒污淩亂的。
他是身體健全的,而重章那條斷了的腿還在隐隐作痛。
此時的重章,像是陰溝裡的老鼠正隔着下水道口,仰望天上人。
雲泥之别,不過如此。
重章被賀宇舟拉起來,始終低着頭,不敢再看那一雙眼睛。賀宇舟的父親繞過車身,斥責賀宇舟的弟弟開車門不注意看人,又對重章表示關心,想送他去醫院做個詳細檢查。
棋牌室門前行人嚷嚷,大門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重國強從裡頭走出來,垂頭喪氣本沒有心情關注那門前小插曲,隻是聽見賀宇舟喊的那一聲名字所以停住了腳步。
他怒氣沖沖上前,扯開賀宇舟的手,視線在重章身上掃了幾圈,問了問事情經過,轉頭對着賀宇舟的父親正要破口大罵。
“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重章要是有什麼問題,後續醫藥費我都會負責到底的。”賀宇舟父親說,“現在先送重章去醫院檢查看看吧。”
重國強話語一滞,然後想起些什麼,連忙擺手說:“我自己的兒子我會自己送,檢查是肯定要檢查的,這樣吧,你身上帶了多少現金,先拿過來,再留個聯系方式,後面要是有什麼冬瓜豆腐,你賴不了,這麼多人可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