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官,有怪物靠近,小心!……”
“這個地方能有什麼怪物?”顧長官呵斥,“把人帶走,在這裡拖拉做什麼?”
她看見下屬的身影漸漸在黑霧當中明晰了起來,正要讓對方将自己帶離,卻發現,那是臉色青黑的女人,身着軍裝,形容枯朽,如同腐木。
顧長官看清了那個女人的模樣,極其尖利地發出一聲尖叫,頓時身體發軟,“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人曾經是她死去的同僚!
那女人看到了她的軍銜,面容一瞬間閃過暴戾,竟然上前用蒼白修長的手指狠狠地揪住肩章,似要生生揪下來,“顧長官,我終于見到了你啊——可你怎麼如今有了這麼高的軍銜?”
“你……你别過來!”顧長官花容失色,她往後跌了個趔趄,生生靠在了牆邊。
“這都是我的,我的!”女人死死地揪住她的軍銜,修長的手指化成利爪深深嵌進她的血肉,“如今你做上處長,當初有幾分是你的功勞,幾分是我的,你不清楚麼?”
顧長官神色倉皇,可複而又冷笑道,“麗晶,是你走得太早,這一切是我應得的。”
“你撒謊!你當時故意撇下我,當時和你競選處長的隻有我,是我提攜你,是我把你當姐妹,可你給了我什麼?”女人不斷逼上前,撕心裂肺地說,忽而将領子掀開,露出鮮血淋漓的脖頸,一道生生撕裂的痕迹更是觸目驚心,仿佛輕易一瞥就能看到紅的白的在裡面翻騰,“你利用我上位,最後卻跟那個賤男人搞在一起……顧長官,其實你根本不喜歡女人是不是?你現在得到高位了,找了多少個小狼狗?你還記得當時你的軍裝都是我一針一線縫的,顧郁,你好狠的心……”
顧長官捂着臉抽噎着,似乎在驚懼什麼,“我沒有對你怎麼樣,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在陷阱裡的,不是我的錯……我也愛你,我也舍不得你……那都是意外……”
女人慘然一笑,“當時醫療隊将近趕到,你眼睜睜地看我掙紮,卻捂上我的口鼻,說我已經沒救了,你不記得?”
……
五光十色,暧昧不清的燈光之下忽然多了一份詭異。人的五髒肺腑卻像被穿堂風拂過,醒悟之後便是冷汗淋漓,忐忑不安。
氣勢洶洶的軍官們幾近昏厥,他們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名狀的東西,紛紛拿起電話想叫總部派車過來,可随即鬼影一晃,他們手裡的光腦失去了信号。
巷口冷風吹來,卻吹不散霧氣。
被困在其中的人隻知道茫然地呼救,卻不知道這是一場審判,是罪孽盡顯,是罪狀已昭。
“這是鬼域,快向總部和神庭呼叫支援,我們精神扛不住……”速來嚴肅的軍官終于也忍不住,眼眶甚至積攢了淚水,“監察司平日裡不是專門巡邏,為什麼這裡還鬧——”
随即是一聲慘叫,仿佛有什麼可怖的存在已親臨現場。
時淵序仍然靠在牆邊喘息,他隻看到燈紅酒綠的巷子裡,逐漸被蓋上陰影,陰冷的寒氣從四處攀升。
他本該害怕,可那寒氣半點沾染不到自己,黑暗隻到了腳邊。
時淵序昏昏沉沉地擡起眼,此時夜色已深,他早已和那人失了約,而那幫軍官鬼哭狼嚎地逃竄,徒留下自己一人。
似一場荒誕喜劇,以最出其不意的方式落幕。
而戲中人,寂然一身。
他知道那幫軍官就算逃了,背後的人也不會放過他。
他們背後是軍隊的總部,而總部之上,他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别人。
他更不知道自己一旦被逐出軍隊,未來要何去何從。
卻發現巷子盡頭,站定一個高挺修長的男人,對方穿着深黑風衣,一頭如同月光傾瀉的銀發,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似在打量他。
仿佛對方不過是無意間路過這裡,然後那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暗流湧動。
時淵序瞥到湛衾墨,内心蓦然一驚。
他怎麼在這?
哪怕多天不見,男人似乎還是如此從容且冷漠的模樣。
仿佛任何事物都經不起他的一絲波瀾。
仿佛……把這幫人趕跑的不是鬼怪,而是獨獨這麼一個醫學教授。
不對勁。
此時對方一步步靠近,他靠在牆邊,身軀禁不住想往後挪移。
時淵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想對方為什麼會硬生生出現。
莫非是那個約定?
不——他已經毀約了。
湛衾墨應該清楚他是怎麼想的吧?
他忽而撇開臉,捂住額頭,或許這隻是他一廂情願的毀約罷了。
否則怎麼解釋男人這麼巧地出現在這裡?
隻是,剛才他和軍隊成員對峙……豈不是暴露了很多?
對了,他現在到底是……
他下意識地掉過頭,忙不疊邁開步子要跑,可他身軀站不穩,一下跌倒,可接觸的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對方的懷裡。
他順勢擡眼,剛好碰上對方那雙暗沉的鳳眼。
“怎麼,當時和我約定好,如今又打算食言?”湛衾墨的語氣辨不清情緒,“想逃?”
“你又是這麼找到這裡?”他呢喃,聲音沙啞。
“你一個雪白的小絨球,到哪裡都容易被人捉走。”湛衾墨說道,“我作為主人,自然要多留心一點。”
時淵序揚了揚眉。
雪白的小絨球?
……啊,他是已經變身了麼?
也是,自己大概是真的變成小動物,否則對方又怎麼會追上來?
隻是太巧了,偏偏男人在這個巷子裡碰到了他。
他要尊嚴,更要臉面,換而言之,如果他此時還是人形,他當場甯願爬着離開現場。
他更清楚湛衾墨這人一肚子壞水,不能全信,此時他甚至企圖看清楚自己的手到底是爪子還是人的五指。
可巷子太暗了,他的視線甚至都模糊了。
他隻好用手推開對方的胸膛,讓對方别攬着自己。
“你來這裡是看我笑話?我警告你,别趁我沒意識的時候,拿我開刀做醫學案例。”他繼續嘶啞地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想見到你。”
多麼狠辣。
多麼絕情。
這句話,應該就夠讓男人明白自己的決心了吧?
他不見他,是因為他壓根就不想。
“那隻怕我要食言,開刀本就需要趁患者沒意識進行,讓先生眼睜睜看着自己流血,我于心不忍。”湛衾墨輕笑,“至于先生不想見我,嗯,與我何關?”
“畢竟對我來說,你不過是随手撿了一個可以讓我作為醫學案例的小東西罷了。不過,好幾十天過去了,你變身期的時候還是沒找到下一個主人麼?”
時淵序眯起眼,看對方仍然彬彬有禮,從容有序。
卻感覺到那不急不緩的語氣裡藏着毒蛇的尖牙。
活似他是一條狗。
還是一條沒人要的流浪狗。
可剛才這巷口裡的發生的種種,槍擊、鬧鬼、要挾……但凡一條都能讓普通人吓得落荒而逃。
男人卻從容得令人生疑。
時淵序内心下意識一顫,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剛才的一切,你究竟看到了多少。”他忽然開口,“……既然我不過是你撿的一隻流浪狗,你為什麼……還要找我。”
“你就應該……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
“看到我這麼落魄?不……每次你都剛好出現在我這麼落魄的時候,看得你很爽吧?”
“我絕對……不能做你的寵物。”
“連小白鼠都不行……”
湛衾墨垂下眸,細細打量着時淵序。
眸中促狹了幾分。
他眼眸裡的倒影,并非是一個雪白的小絨球。
而是一個硬挺的大男孩。
可惜對方醉意之下出現了幻覺,分不清自己尚是人形,接觸他胸膛的是厚實的掌心,根根分明的指掠過衣物,傳來熱度,熨燙着他冰冷的皮膚。
那一雙漆黑的眼眸本透着倔強,卻因為醉意水光潋滟,顯得帶有一種蠱惑。
可是他的視線仍然幽淡得很,就仿佛一個人和一個小絨球之間并無太大區别。
“嗯,你說得對,明明是一個脾氣那麼暴躁的小東西,不但不感謝慷慨大方的主人,還要屢次逃走。按理來說,我應該放棄你了才對——”他在他耳畔低聲說,“可我忽然覺得,我可以在你身上得到更多想要的。”
時淵序眼底一陣愕然,他忽然感覺男人看他的眼神變了。
“你休想再圖我什麼……你如果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那你遲早會後悔,畢竟如果我變回人身,你隻能向我求饒。”
“是麼?”湛衾墨眉頭輕縱,“真是可愛。”
……沒個正經了是吧。
時淵序惱怒道,“滾!”
“不管如何,哪怕先生醉成這樣,曾經還擅自毀了約,可最後還是選擇了找我,不是麼?”男人繼續緩緩道,“無妨,最起碼我知道了一點,你的身體遠遠要比你自己那張倔強的嘴更誠實。”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男人蠱惑似的地輕聲說,“你還是忘不掉我。”
時淵序眼前一黑。
——他忽然清醒了一半,隻見他手裡光腦的導航裡,他點中的根本不是什麼買醒酒藥的藥店。
而點中的是“星标位置”。
——那是他與這個男人,多次見面約定的膠囊旅館。
——那是他與這個男人,多次見面約定的膠囊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