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衾墨默不作聲,想起對方剛才嗔怒的臉龐,一雙黑瞳直勾勾地觑着他,生生要把自己心底的一切剜出來。
雖然沒盡興,可光是大男孩的眼神,也足以他回味。
隻是那眼神……
恨他?卻又不僅僅是恨。
他咀嚼不出那層怒意和恨意底下,那暗流湧動的情緒。
邪神雖無心,卻又同時參透世人貪嗔癡,自是對世人的種種情緒不必糾結,可頭一次,他竟看不穿。
若是因為他曾經不告而别,那他就由着對方恨着。
那七年,他本就要瞞着整個世界,更不可告人。
若是因為他欺他,瞞他。
那他便要一直這麼下去——
除非對方先坦白自己,他再漸漸卸下僞裝,不遲。可惡鬼提前繳械,便會驚擾世人。
一旦他露出惡鬼真容,渴求對方什麼,貪圖對方什麼,他怕自己抑制不住本性要将對方拆吃入腹,那便是毀掉雙方所剩無幾的美好回憶。
所以他們也隻能是重逢,多逾越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可他感受到指尖沾染了對方的體溫,也漸漸滾燙了幾分。
他隻能适應冰冷,更不喜歡熾熱的一切。心不跳,身不暖。不貪戀溫暖,便能心甘情願化身于黑暗,融于惡念。
可此時,他竟不想松手。
血氣方剛的大男孩五髒肺腑似乎湧動着熱血,散發着陽光般熾熱的氣息,幾近要烘烤着他。
本來情到深處,他可以吃了他的。
可不知為何……貪婪的惡鬼竟然更加渴望看到對方清醒的時候,再被自己吞吃入腹,那樣才餍足。
湛衾墨斂了斂眉目,将自己的風衣脫下,覆在不省人事的對方身上。
以此隔絕那洶湧的暖意。
隻是此時月光傾落在時淵序的眉宇上,顯得對方容顔更見冷峻。
這張臉其實溫潤如玉,可主人偏偏不想顯得自己好欺負,醒着的時候,便靠繃緊着臉龐,皺着眉,冷着視線來故作威嚴。
湛衾墨目光忍不住垂落在那張俊秀的臉龐上,停留了很久。
既然對方是恨他。
對方是恨他是個沒心沒肺騙子,還是恨不得将他忘得一幹二淨?
無論如何,這兩者又有何異?那七年也好,身份隐瞞也罷,他注定要欠他的。
湛衾墨壓下心緒,别開目光,将外套将覆上對方的臉龐。
人要過渡到動物,身軀要經過人身的幼态化過程,相當于破蛹成蝶,卻沒有外殼做為掩護。
他給夠對方足夠的尊嚴,不會再多看一眼。
此時腳邊的陰影聚攏,那陰影化成的人身隻有身軀還是人形,可頭部卻是獵犬的頭。
看到湛衾墨直挺挺地站定在巷口,懷裡還似乎抱着什麼。
穆西沙先是一愣,但随即移開視線,說道,“主,那些軍官已經被我們擒獲,是就地解決,還是先拷問。”
湛衾墨沉吟半晌,開口,“先拷問。”
“他們屢次再犯,何必和他們周旋?”
湛衾墨輕笑,“他們的命數本就有限,不需要我幹涉。把信仰留在更有用的地方不好?”
穆西沙暗暗揣摩。
按照主的風格,誰要盯上他的獵物,直接奪了性命也是理所當然。
但換句話而言,掂量着不去傷普通人性命,又像是為了某個人。
。
……
穆西沙猶猶豫豫地看回這個雲淡風輕的男人,對方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打量,甚至,他莫名其妙地感覺主神态相當松弛得很。
“等會我要回府邸,沒别的事情你就撤吧。”
“……”莫名奇妙的,穆西沙感覺這個對話似曾相識。
啊,上一次主路上遇到那個走失的小絨球,也是讓他撤了。
穆西沙努力思考。
到底是什麼理由,讓主一定要跟那個小絨球獨處?
雖說他身為三大座下惡鬼之一,不懂人類的喜怒哀樂,他的原生便是魔,在一堆瘋瘋癫癫的妖魔鬼怪中長大——現在來到人不是當打手保镖便是當什麼健身教練,當主醫學教授的助手隻是順帶的僞裝。
隻是此時莽撞黑皮膚大漢有幾分愣神。
他定睛一看,主懷裡的是一件質地上好的風衣,風衣上覆在什麼身上,還有節奏地微微顫動。
順着那風衣的輪廓,穆西沙心跳到嗓子眼。
他才發現,主懷裡的,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