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做測試的設備,你不要怕,全身經過那個像管道一樣的東西,實驗就做完了。”老教授眯着眼笑,還用手比劃一下,“就像小火車進軌道一樣,很快的!”
小時淵序好奇地貼着玻璃窗,看着實驗室裡的小白鼠活蹦亂跳地竄進實驗設備的“軌道”,可半晌後,它們沒有從另一側出來。
金絲邊眼鏡老教授直接把小時淵序的眼睛捂住。
“隻是一點小問題,不用擔心。這個是意外!”
可時淵序還是看到了,其他慌張的實驗員急急忙忙就将那些僵硬的小鼠屍體丢進了垃圾堆裡,
那一瞬間悚然,他大哭大鬧,叫喊着要出去,才生生逃過一劫。
“我知道放射性實驗會存在副作用。”湛衾墨說道,“但操作得當,能将傷害降低到最小範圍。”
時淵序幽幽地看着湛衾墨,既然知道副作用,卻還要他做案例,不就證明對方更是無情之人?
“你可以忍受,可我做不到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他目光沉沉,語氣嘶啞。
“我更清楚,拿我做醫學案例擋刀,是為了某個人。”他下一句話語氣帶刺,“我想我們的關系要終止了。”
某個人。
便是男人的愛人。
這個冷清冷漠的男人,偏偏有個瀕危族群的愛人。
那他大膽假設,他做醫學案例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他在乎的人。
好,很好,他對他有利可圖也無妨。
自己做案例,也能幫助其他瀕危族群享有更好的治療。
倒也不是不行。
可他又很清楚。
清楚這男人做醫學教授能救死扶傷,卻不是為了他。
因為他是被犧牲的那個。
……
可對方的冷漠,終究會傷了他。
如今默許對方這麼肆無忌憚,就是他好了傷疤忘了疼,就是他心甘情願被他作踐。
是他活該。
他視線微微眺向遠處的通風口,如今這個實驗室也不是密閉環境,他大可以想辦法逃走。
他不能讓自己最後一絲尊嚴也被對方踐踏得一幹二淨。
再逃一次又能如何?既然他終究不會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
大不了一輩子不見。
忽然,站定在他跟前的湛衾墨俯下身,高挺的身軀卻為他折腰,銀發垂瀉至肩頭。
時淵序那一霎腦袋一片空白。
隻覺得對方身軀一輕,恍然才發現,湛衾墨借機攬起了自己,把他送到了高高的文件櫃之上,以至于雙方視線平齊。
仿佛這樣,便是雙方平等相待,公正談判。
可時淵序被對方肆意擺弄,隻覺得丢人。恨不得變成惡犬,開口吠對方幾聲才解恨。可湛衾墨随即開口。
“你以為我區區為了某人,就讓别人随便拿你做試驗品?”湛衾墨沉聲,“是你把我看得太慷慨,還是看得太壞?”
此時湛衾墨和他處于同樣高度,他更是能看見對方襯衫領口微敞,喉結滾動。而那雙暗灰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觑着自己。
不管是七年前對待那個笨拙的少年,還是現在徒有人掌心大小的小絨球,對方速來都直直地看向他,目光冷冽,卻不挪動分毫。
隻是如今那目光,不似那麼漫不經心。
時淵序微微一怔。
這副态度,這般口吻,正能證明對方知道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隻是,經曆過巷口那一遭,他又被拆穿了幾分?
他别開視線,仿佛再對上視線一秒,他的心緒就要被窺探盡了。
“區區某人,可那不是你愛人麼?”可他随即察覺到不對,“說到底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病例,稍微幫忙做做小白鼠也還熬得住。看來你那‘愛人’也沒有多重要,不值得你拿我來涉險。”
湛衾墨忽然低聲笑了。
有些謊言,明明越抹越黑。
偏偏有些人當了真。
他眉毛一挑,緊接着壞心眼地問道,“你似乎很介意,我說的‘愛人’是誰?”
時淵序愣了愣,可湛衾墨還多說了一句,“很久之前,你在書房裡的實驗室也問我這麼一件事。”
他忽然冷靜了幾分,甚至不吭聲了。
沒錯,他是這麼問過。但這男人的語氣,說得好像他有多在意似的。
時淵序别開目光,黑珍珠眼眯起,虎牙微微呲起,下巴更是臭屁地擡起,“你要真這麼覺得,我也無話可說。我總得看看湛教授不惜拿我做醫學案例是為了誰,總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你說對麼?”
“關于是誰,我想我已經很直接。”湛衾墨目光隐隐的有什麼情緒閃過,“信不信随你。”
直接,什麼個直接法?
時淵序莫名其妙。
他沒察覺到,男人那一霎的神态變了,淡漠的鳳眼落在他的臉龐上那一瞬深沉幾分。
算了。
時淵序心想。
他不過是氣對方剛才就這麼把自己供出去做小白鼠。
又不是氣對方有什麼愛人。
有那麼一瞬間的可怕念頭,讓他感覺他剛才像是在吃對方的醋。
他撇開眼神,不耐煩道。
“說到底,還不是讓我做實驗品,刀還是落在我身上。既然如此,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沒别的事就把我送回家去,我困了。”
目光交錯,湛衾墨此時忽而伸了手。
時淵序猝不及防地閉上眼,可男人的手卻又在離他額前咫尺距離停下。
“作為瀕危族群,要解決變身期的問題,就需要通過放射性手段進行治療。換而言之——”他語氣輕了幾分,“我這麼做是為了你。”
時淵序猛地一顫。
“我已經看完了許博士的研究計劃,跟我之前的醫療方案有相通點。”他繼續道,“确實可以應用在醫治瀕危族群上,一方面可以縮短人進入變身期的陣痛期,一方面也可以保證兩種形态能夠更加自然地過渡。”
“那為什麼一開始不說。”
湛衾墨神色莫名,“如果我一開始說了,先生會相信我麼?”
時淵序有些遲疑,“……”
他覺得這人滿腦子是生意,怎麼可能為了自己?
湛衾墨手臂支在牆壁上,靠近了他幾分,下颌微微收起,目光平視着他,不辨喜怒。
“嗯,我猜也是。”
他與他近在咫尺,卻又隔着一定距離。可這種神态和姿勢,更像是對一個人。
“隻是先生既然說要親自拆穿我的真實面目,我不介意多暴露一點,——”
“正如那天晚上你對我做的一樣。”
時淵序頓然一怔,那雙黑珍珠眼就這麼顫了顫。
……所以那天晚上。
他果然在這男人面前……
那唇齒間的糾纏,腰身被攥緊的力度,幾乎絕望的坦誠。
就如同小孩為了挽留大人,傾盡一切甚至砸碎了自己的小零錢罐,那些一點一滴日日夜夜積攢的結晶和珍寶全部在大人面前一覽無餘。
是他先迎上去的。
他頭好痛。
他兩眼一黑。
聯想起小毛球那諱莫如深的神态“你恬不知恥”,他那反射弧許久才反應過來。
自己真的完了。
……
小絨球的鈍圓耳此時已經跟火燒雲似的紅,他呼吸急促起來。
得逃。
夢境如果成真,那他一直以來的僞裝就是個笑話。
他不在乎男人是否不告而别。
他不在乎那七年對方究竟去了哪裡。
他很堅強。
……
都是假的。
時淵序,你就是個笑話。
不要在待下去了,你以為你是誰?那個還可以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隻要自己裝作沒看見,就可以随意在大人懷裡的小屁孩?
人的一輩子有很多關鍵時刻組成,此刻不逃,時淵序估計自己到老都難以原諒自己。
可是時淵序發現男人似乎早有預料似的,已經攔住他的去路。
那冰冷的指尖就這麼挑起他的小下巴,以至于窘迫的黑珍珠眼,還是隻能對上那一雙鳳眼。
“在我面前做個坦誠的乖孩子又有何不好?”湛衾墨眸裡蓄滿濃郁,“反正,你都已經什麼都暴露完了,不是麼?”
時淵序僵在了原地。
“既然先生覺得那七年我虧欠你,我不介意加倍償還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