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時淵序渾渾噩噩地在出租屋醒了又睡了,白天熬到黑夜,黑夜又漸漸變成黎明。
突然間,客廳的門不知道被誰猛地踹開,卻是周容戚氣勢洶洶的臉。
“時淵序,沒時間了,你現在在這幹什麼——”
隻見淩亂的客廳中央,有個頭發缭亂的男青年脆弱疲憊地靠在牆邊,漂亮的臉已經不見以往的兇悍冷厲,那雙下垂眼起了霧似的,悠悠地擡起,“……你來這做什麼?”
滿地狼藉,地上全是拆封過的藥片,倒塌一地的營養液。
看見那一向硬朗鎮定的大男孩此時竟然如此憔悴,周容戚不知道為何心頭一墜,就這麼徑直走了上來,狠狠地将時淵序攬起,“走。”
“走去哪裡?周容戚,你怎麼變了個人似的,這麼嚴肅……”時淵序倔強地推開他,“放開,我要在這裡自生自滅,你也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時淵序阖着眼一字一句,“你讓我一個人待着,好麼。”
對不起……
我這樣的人,壓根沒有資格命令誰。
但是時刻要面臨變身期的自己,一旦又被誰發現軟肋,就相當于又揭開一次傷疤了。
為此怒罵,抗争,蠻不講理也無所謂。
“時淵序,你現在還逞什麼強?”周容戚發現時淵序甚至站不起身,甚至徑直将時淵序攬在懷裡。
可他以為自己的兄弟會比自己更沉,但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然那麼輕……甚至比女人還輕,瞳孔一顫。
“時淵序,這地上的藥片都是抑制劑——你到底出什麼事了!”他失措地打量着大男孩蒼白的臉龐,“我帶你去帝國醫學院!”
帝國醫學院。
時淵序就像是應激反應似的狠狠地顫了顫,随即推開周容戚,“别。”
“鬧呢,都已經病成這樣子還不去看病,你是把我這個哥們當成狼心狗肺的畜生嗎?走!”
此時時淵序冷聲說,“你要帶我去看病……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周容戚驚駭,他不記得時淵序這個家夥已經這麼感性偏執了,以往對方就算是裝模作樣,也一定是保持鎮定冷靜。
此時時淵序推開了周容戚,狠狠地堕進了客廳的懶人沙發裡,他此時的神态相當脆弱,但此時劍眉蹙成不耐的神态,“放心,我還死不了。”
時淵序随手又摸起一顆藥片,卻被周容戚狠狠扼住了手腕,“不要吃了,抑制劑吃多了會死人。”
“時淵序,你告訴我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周容戚輕輕拂過他額前的亂發,“我真是服了啊,每次休息日我都找不到你,聯系不上你,所以,你就是在這裡待着?”
時淵序顫了一顫。
不,每次休息日他都是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但是,已經是過去了。
“我帶你離開這裡,不,離開這個星球,我給你僞造新的身份證,我會讓你遠走高飛,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周容戚一字一句道,“可你這家夥,到底有沒有把我當過兄弟?”
“把你當兄弟,所以不能拖累你。”時淵序呢喃道,“周容戚,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我已經被很多人盯上了,身體又有缺陷,我有的時候覺得,或許我應該找個地方一個人自生自滅。”
周容戚垂眸看向地面上那些狗糧和狗窩還有散落一地的寵物用品。
然後是角落落下的柔軟白毛。
心摹地一驚。
“難道這個是……”周容戚拾起,他恍然間想到了陳沉大姐給他看的拍賣品PPT裡面,還毅然有一隻雪白的小絨球。
而那個小絨球就是——
“是我的毛。”此時時淵序卻是憤懑和不甘地擡眼,“是啊,周容戚,我變身期就是一隻小絨球,那又如何?難道我這個人就要一輩子寄人籬下,找别人照顧了嗎?難道我就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嗎?”
“時淵序,”周容戚說道,“你别老這樣逞強,遲早會出事……以後我可以照顧你,保護你,為什麼你這家夥有變身期了都不跟我說?你以前軍校幫了我多少忙,我還沒還完……咱們還是兄弟麼?還是死黨麼?還是你時淵序不給我面子?”
保護。
時淵序神色微動,忽然偏過眼神。
要别人保護就等于敞開軟肋。
他已經向那人敞過一次了。
狼狽,不甘,羞恥。
就算得到了庇佑又能如何?他已經無路可退,把為數不多的尊嚴又賠進去了。
湛衾墨。
能有那麼一個小屁孩無數次為你抓心撓肺,最後還把自己的心血淋淋敞開給你。
可是你還是不為所動,是麼?
“我不要任何人保護我。”時淵序此時攥緊了拳,就像是還有一股氣悶在心裡,如今這怒火竟然越來越放肆地燒着的他的心肝,“周容戚,你把你手裡的走私藥給我,然後,你走吧。”
“然後呢?”周容戚慵懶地靠了過來,就這麼偏着頭看着時淵序,“我怎麼感覺你怎麼像是……哎,說吧,時淵序,你是不是瞞着我跟哪個負心薄幸的人談了,我保證不笑你。”
周容戚隐約感覺到他裝模作樣的好兄弟變了個人似的,以往雖然他也知道淵序這家夥向來愛裝,裝得自己拽個二五八萬佛擋殺佛人擋殺人滿不在乎,那也多少是個爺們。
可如今在他眼前這個眼睛起了霧,膚色蒼白,滿臉疲态的脆弱感滿滿的男孩又是誰?
休息日不回短信,跟隐身了一樣,再到如今滿地不僅是寵物用品,營養液——
還有酒。
恍然間,他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時淵序讓他查的一個人。
此時周容戚猛地攥住了時淵序的手,那一向放蕩不羁的桃花眼變得無比幽深。
“時淵序,你休息日見的人,是他麼?”
“那個醫學教授。”
時淵序佩服他死黨周容戚一向思維跳躍,但是從來沒跳錯過。
“不是。”
“那我問你,為什麼偏偏查他卻不是查别的人?”
“不過是好奇而已。”
……
周容戚本來自認為自己也算是個大戶人家的貴公子,脾氣好,情商高,能把所有漂亮妞哄得團團轉,可是此時眼前是個倔強臭屁的大男孩,還是死要面子的那種,雖然長得也漂亮,但是是那種一邊可以提着刀斬十個人一邊冷着臉把你揍出太陽系的那種。
他周容戚隻好軟硬兼施,隻好俯下身,雙眼看着他,“序,你看着我眼睛說話。”
“他就是瀕危族群系的醫學教授,你特麼沒跟他之間有點關系要不然就是我周容戚眼瞎,要不然就是那醫學教授傻X,放着那麼好端端的大活人不要,你跟我好好說,你是被人當做小白鼠了,還是被拿來做慘無人道的實驗?”
“……”時淵序虛弱地擡起眼。
就離譜,
他這個反射弧超絕的死黨為什麼每次都能猜準?
“周哥替你出頭,我叫我弟兄們在帝國附屬第一醫院門口拉一百條橫幅,‘湛教授無德無才愧為人師’還是‘天理難容,湛教授醫治無方倒欠我一百萬’?你選一個。”周容戚此時義憤填膺似的已經舉起光腦,“阿劉,小五,跟你們說個事啊,那什麼,我最好的兄弟現在被一個黑心醫生——”
時淵序将他光腦奪了下來,此時淡淡地說,“有你這份心意就夠了。”
“但是,我今後再也不想跟那個人有任何糾纏。”
“也不會再見他了。”
“那時淵序,你跟我走吧,時間不等人。”此時周容戚忽然義無反顧地攥起了他的手,“你現在是暗網上的人,成千上萬的人都盯着你,你不能一直在裡,更何況,還有一個……”他的喉嚨忽然幹澀了幾分,眼神也有些閃避,“有一個很大的組織在追繳你的下落,我怕你會沒命。”
“哈……真是可笑,我一個被滅了家園的人,到底有什麼好追繳的。”時淵序懶懶地掀起眼皮,“該不會是我犯了什麼天條吧?啊?難不成是因為我亂砍審判官,神庭的人現在找我算賬,還是我實際上是一個稀罕的尖貨,黑市買家們對我欲罷不能?”
他甚至連探尋真相的心氣都沒了。
就仿佛一個在原地等待大人很久的人,最後吊起的那一口氣也沒了。
原來他的大人終究不會回來找他,從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就有什麼東西是已經注定的。
——他不在乎他。
周容戚心一酸,忽然間,他将時淵序攔腰抱起,“我送你到一個安全的星球,鄒家那邊我跟他們說就行。”
兩個大男人勾肩搭背也沒什麼,但是一個人攔腰橫抱另一個人,多少有點狎昵。
時淵序此時錯愕地發現不對勁,那下垂眼猛地瞪圓了,“周容戚你是不是喝多了,我不是你酒吧抱來的女孩。”
“沒喝多,你是我在軍校拐來的。”周容戚流氓似的,“最主要是,我飛艦在外頭,也幫你定好住處了,從今往後你就跟我周哥混,哪都别瞎跑,不然你遲早得死,知道麼?”
就那一霎,時淵序内心松動了一下。
——莫名其妙地,他竟然感到一絲沒來由的暖。
沒心沒肺的死黨還挺霸氣,就是用在了錯的人身上。
可這個時候,周容戚的光腦猛地急顫了一下,“靠,這個時候給我來消息——你誰啊,等等,什麼?”
就在剛才,分部被燒了!
就在他成為帝國聯盟分部準老大的這一天,這讓他這個周老大面子往哪擱?
周容戚那神态陡然轉陰沉,他緩緩放下光腦。
“時淵序,你哪裡也别去,對好我給的暗号,今晚八點我會親自來接你——我有事要去一趟。”
時淵序已經從他懷裡下來了。
“……周容戚,你肯定也有什麼事情瞞着我。”他懶洋洋地靠了回去,“不過你别擔心,這個城區很安全,我待了很久都沒什麼事,你不用管我,做自己的事情把。”
“死到臨頭還給我裝模作樣,”周容戚啧道,唇角銜了根長煙,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揉亂了時淵序的頭,賤兮兮地笑着,“真不得了啊,我兄弟竟然有兩種形态,要你到時候變成小絨球,記得給我養啊。”
“滾。”
“對了,我等會給你找個醫學教授看看病,帝國醫學院我剛好認識個人,你是想找瀕危族群系的還是……”
然後周容戚發現自己被掃地出門了。
——
被莫名其妙趕出來,周容戚那賤兮兮的笑容就繃不住了。
“時淵序,從我做組織老大那一刻起,我就是你大爺,我是你祖宗,你不讨好我,你的小命分分鐘要玩完……”不過說是這樣說,周容戚還是拿起了電話。“第二十一區你們都記得加緊安保,看好我兄弟。”
“老大不行啊,我們安保插不進來,小區的門禁系統限制我們出入。”
“大爺的,二十一區是老古董區,這裡的科技水平就是舊時代,你們确定不是給我找借口。”
“老大不敢啊!可是不知咋的我們的人上了區的黑名單,一個小弟還被拘留了!”
“媽的,上面是不是有人搞我?……”
……
周容戚一邊罵罵咧咧地下樓梯,此時忽然眼神一直,在這個破舊的老小區樓底下。
那是一輛老式轎車,深藍色的外漆,而輪毂鍍銀層亮得刺眼。
停在玉蘭花樹下,半掩在樹的陰影裡。
車窗開了一半,裡面駕駛位上倚靠着一個西裝筆挺的成年男人。那男人戴着墨鏡,看不清眉宇,可下颌線分明,唇線勾勒的陰影都賞心悅目。
那男人靠在座位上,若有似無地眺向車窗外,手随意搭在方向盤上。
像是漫不經心地打量,可又像是等候多時。
周容戚下意識地順着對方的視線,剛好看到的是時淵序那臭小子住的老破居民樓,心思不免微妙。
不——
萬一,萬一時淵序真的被什麼人盯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