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呢,”易恪又問,“有孩子嗎?”
“八成沒有。”張阿姨有理有據地分析,“看她的年齡,就算有孩子,頂天也就上個初中,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家,總得出門耍吧?小區裡的娃娃們周末經常有集體活動,見到同齡人就會約着一起玩,我們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小莊啊,我覺得你們眼下這個偵辦方向有點錯誤,不然再開會讨論讨論。”
莊甯嶼點頭:“好,那我們回去再讨論讨論。”
他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已經快到怪物回家的時間,于是暫時結束了這場群衆溝通大會。1603裡,青崗依舊一臉心如死灰,鐘沐站在沙發旁邊感慨,崗啊,你這哪裡還用演,活脫脫一個懷孕後對未來充滿迷茫的悲情婦女。
“不要給自己加戲。”莊甯嶼剛推門進來,就聽到這麼一句,于是警告,“隻是懷孕,至于迷茫不迷茫,還要再議。”
青崗心裡好似黃連苦,加什麼戲,能把這一出演完我就已經要謝天謝地。八點半,“砰砰”的砸門聲準時響起,聽起來的确要比前幾天更加暴躁,雖然青崗已經在第一時間打開了防盜門,但迎接他的依舊是迎面飛來的公文包。
怪物是不會認人的,誰在八點為他端上飯菜,誰就是他眼裡的“妻子”。餐桌上擺放整齊的食物并沒有使怪物的情緒變得穩定,他面色憤怒,高高掄起手裡的錘子,青崗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吼了一嗓子:“我懷孕了!”
錘子果然停在了半空中。
萬事開頭難,在順利邁出第一步後,青崗明顯已經接受并試圖enjoy另一種人生,單手扶住牆:“要靜養。”
其他隊員:“……”
怪物把錘子重重丢在地上,從鼻子裡發出不滿的氣音,一雙眼睛在“妻子”的肚子上來回掃視許久,最終還是沒有再對他施以暴行,而是轉身坐回餐桌邊,又開始了每一天的固定進食流程。
青崗站在客廳裡,深刻帶入場景,一位懷孕的婦女,要是天天看到的都是這鬼樣子的兇殘老公,那确實得想個辦法把人從露台送走。怪物張開血盆大口,看架勢恨不能把盤子也一口吞下去,碗碟随着他大幅度的動作“乒乒乓乓”掉落在地,摔出一地飯菜殘渣和碎瓷片。
好邋遢,好惡心,這倒黴玩意是故意的!此時桃李小區内的所有住戶和行動隊員都在通過攝像頭,觀察着怪物的一舉一動,潔癖張阿姨看着地攤上的湯湯水水,心口一陣發堵,太傷眼了,想打110報警。
一個規則裡的“丈夫”,和一群被規則困住的,眼下無比想讓他徹底消失的“妻子”。等怪物用餐結束,轉身回到主卧之後,青崗推測:“所以露台上的‘危險’,會不會是指妻子曾經在那裡殺了丈夫,比如實在忍無可忍,所以設計把他推下樓?又或者是丈夫在露台殺了妻子?”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莊甯嶼說,“雖說露台下方是死角,掉下去一時半會不會被發現,但一百多斤的屍體并不好處理。一個成年人,尤其是作為家庭主要經濟來源的成年男性,可以死,卻不大會死得毫無波瀾,除非他沒有親人朋友事業,完全脫離于社會關系之外,否則至少也該在警方留下一頁失蹤記錄。”
“成年人不可能死得毫無波瀾,”易恪抓住這段話的重點,“未成年就可以?”
“可以。”莊甯嶼說,“一個孩子,尤其是還沒上學的小孩子,要是掉落露台身亡,是很容易被處理幹淨的,前提是他的父母也有心隐瞞。雖然小區的老住戶們都說受害者沒有孩子,但也可能是她的孩子一直被寄養在外地,所以才會從沒出現過。”
“規則裡的母親帶着孩子,乘坐155路公交車離開桃李小區,最終開始了新的生活,現實裡的孩子卻大概率掉下了露台。”易恪關上手機屏幕,“155路的終點站是地鐵五号線,而五号線是機場線。”
在整個故事裡,機場代表終極自由,可惜這大概率是一場隻存在于計劃中的逃離。鐘沐有些唏噓,忽然腦子裡又靈光一閃:“等會兒!規則裡的‘孩子’一直沒有出現,會不會是因為規則裡的‘妻子’一直沒有懷孕?那現在青崗既然已經‘懷孕’,那孩子……”她語調稍稍激動,壓低聲音說,“莊哥,我覺得孩子馬上就要來了。”
現場隊員被她的語調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孩子來就來吧,你能不能不要自帶恐怖片音效。
“還沒來得及問你。”莊甯嶼問,“物業那邊有什麼發現?”
“物業那邊暫時毫無發現。”鐘沐無奈,“這家物業公司是八年前新換的,對之前的事一無所知,舊文件也沒有保存下來,現在隻能寄希望于外部同事,看他們能不能盡快找到當年物業部的人。”
秩序維護部在找人方面經驗豐富,莊甯嶼并不擔心。夜色漸深,四野寂靜,小區也重新被厚厚的白霧包裹,陽台冷得刺骨,已經不适合作為工作彙報第一場所。易恪靠在卧室門口問:“你今天怎麼不出去打電話了?”
莊甯嶼指了指牆上挂着的顯示器,外部溫度3℃。天氣很冷,他腿上依舊搭着那條羊絨毯,一來确實暖和,二來拒絕了這條,這大少爺八成又要另作新妖,所以險能不冒還是盡量不要冒。
易恪幫他在餐桌旁準備好藥,端過來時,順便吹了吹杯子裡的水,白色熱氣暈開在他的眉眼間,莊甯嶼卻并沒有擡頭,而是繼續敲着電腦鍵盤:“這些事不用你做。”
易恪蹲在沙發旁,掌心熟練覆住他的膝蓋:“為什麼,因為我沒給全部門的人送咖啡?”
這話題來得太突兀,莊甯嶼還稍微反應了一下,才想明白咖啡的點在哪,但易恪卻無理取鬧得相當理直氣壯,看起來已經規劃好了等這次任務結束之後的咖啡請客大計劃。莊甯嶼心裡警鈴大作:“你敢。”
易恪撇嘴,把下巴搭上自己的手背,稍高的體溫透過布料熨上膝蓋,莊甯嶼皺起眉,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背試了試對方額頭的溫度。他之前看過這一批新人的進化報告,結果顯示易恪的體溫會随着情緒變化一起波動,換言之,這人眼下正處于一種很不應當的,極端亢奮的神奇狀态。
玉不琢不成器,莊甯嶼及時教育,起手就是一巴掌。
易恪倒沒躲,反而順勢握住他的手腕,把整張臉都貼了過去。
莊甯嶼當場無語,職場騷擾這種事情,果然隻有零次和得寸進尺的無數次。但眼下情況特殊,既不能打也不能罵,最後隻能一個電話把霍霆從床上薅起來,劈頭就問:“調查工作推進到了哪一步?”
霍霆:“……他又怎麼你了?”
莊甯嶼裹着奶白色的喀什米爾大羊絨,好似一尊雍容雕塑,站在陽台上頂着夜幕滔滔不絕地罵人。工作電話不能使他站在濕寒的白霧裡,但罵人電話可以。他問:“蒼山地區的三座醫院修完了嗎?”
“醫院修完了。”霍霆說,“但學校才剛動工,你再忍忍。”
說完還發過來一張照片,是易國東在給第二十四區的希望小學奠基儀式剪彩,孩子們手捧大紅花,正笑容清澈地和手機外的大人對視,天真爛漫,生機勃勃。
莊甯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