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紛調解部經費向來緊張,錢越過慣了摳搜日子,對“有錢有人”這件事充滿盲目羨慕,于是立刻把視線投向另一邊的易恪,畢竟這次大家有錢全靠他。易恪卻明顯對衆人的對話沒什麼興趣,整個人心不在焉,像是……錢越挖空心思想了半天,覺得對方諸多條件都優越過頭,物質方面實在沒什麼好值得憂愁,情緒低落隻可能是遭受了精神傷害,于是他壓低聲音問莊甯嶼:“老大,小易是不是失戀了?”
莊甯嶼聽不得這話,手一抖,把自己的腦子強行從二十三個孩子裡抽出來,而一旁的錢越還在喋喋不休:“你快看小易,他今晚真的很不正常。”
易恪今晚的确不正常,莊甯嶼也發現了,除了出手擋皮球那一下,在其餘大部分時間内,對方都顯得有些神思恍惚,偶爾對上自己的眼神,臉上還會浮現出一種極端複雜的,難以描述的表情。莊甯嶼暫時不知道他這病又是因何而起,但任務在先,也沒空仔細分析,隻能先把錢越打發回去睡覺,自己擡頭看向易恪,打算抽幾分鐘和他談談。
結果易恪轉身就走。
莊甯嶼:“……”
葉皎月恰好看到了這一幕,疑惑地問:“你得罪他了?”
“沒有啊。”莊甯嶼也滿頭霧水,畢竟幾個小時前對方還在溫情脈脈給自己蓋毯子,怎麼幾小時後忽然就要跑,難不成愛情真如四月美景無常,這一刻還陽光燦爛,下一刻烏雲出現,一切就都沒了蹤影。
葉皎月提醒:“霍部特别交代過,小易的事都由你全權負責。”
莊甯嶼一個大好青年被囹于這豪門保姆的身份裡,實在有苦難言,于是舉着手機又颠倒來回看了半天易國東的臉,才調整心情回到1601。
易恪坐在客廳沙發上,手裡捏着一瓶橘子味的冰鎮汽水,水霧順着瓶身凝結,在地毯上濺出一圈濕痕,聽到門響,他沒有擡頭,但也沒有走。
莊甯嶼倒了兩杯熱紅茶,端着放在茶幾上。夜很安靜,其餘隊員也還沒有回來,算是個不錯的談心場所,雖然暫時還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談,但糾紛調解部平時幹的就是這種活,熟能生巧,多少占點職業優勢。他把其中一杯紅茶推到易恪眼前,又把冰鎮汽水從他指間抽出來。
易恪和他對視,莊甯嶼眼神溫和,被杯子裡氤氲的熱氣一蒸熏,整個人顯得格外柔軟,但這份柔軟顯然又傷害到了易恪,因為他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句不合時宜的台詞,“她的一雙妙目緊盯着我的眼睛,但流露出來的卻是對别人的愛情”。
黑夜裡的文藝情緒,是一根紮進心裡的檸檬尖刺。莊甯嶼眼下并不知道對面的人已經被戳得稀碎,更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腦補為一場倫理大戲的悲情主角,還在溫和友愛地問他:“要談談嗎?”
易恪脫口而出:“你覺得我爸怎麼樣?”
欸?莊甯嶼稍稍一滞,沒料到對話會是這走向,鬧了半天,原來是在和家裡鬧矛盾。他松了口氣,糾紛調解部安撫過的叛逆兒童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活他熟,于是點點頭:“易總很好。”
易恪入職時的心理承受能力評級為優+,但顯然沒有優在這方面,他現在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有點困難,更不想再深究親爹到底好在哪裡,于是站起來就往卧室走:“晚安。”
莊甯嶼沒能攔住,眼睜睜看他關上了房門,思前想後,還是沒搞懂為什麼這人每天都有新妖能作。而城市另一頭的荊瀾再度被狐朋狗友的電話無情吵醒,他覺得自己也快碎了,這件事一時半刻又分析不出什麼結果,就不能等我睡醒了再說?
易恪:“不能。”
荊瀾苦口婆心:“退一萬步講,就算莊哥真的誤入歧途,難道你就不能把他掰回來嗎?這件事得這麼想,之前你追他,隻是膚淺地觊觎人家美貌,屬于見色起意,現在你追他,還多了一絲絲拯救失足男青年的崇高使命,愛情被升華了!”
易恪:“……”
他坐在床邊,并不想理會聽筒裡傳來的聒噪聲響,窗外天色已經開始泛白,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小區裡臨時搭建的那間大宿舍。莊甯嶼已經下了樓,正站在台階上和青崗說着什麼,他身上依舊裹着那條大羊毛毯,被風一吹,就會揚起白色的角。
荊瀾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樓下的莊甯嶼此刻也恰好擡起頭,其實按理來說,十六樓玻璃後的一個人影是很難被捕捉的,更不可能對視,但易恪依舊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半拍,愛火非但難熄,還燃燒得愈發不可控制,伴随一絲新添加的,微不可言的隐秘禁忌,滋味實在難言。
這情愫明顯有别于見色起意,要更高一檔,荊瀾從善如流:“好好好,你還愛他聖潔的靈魂。”
院子裡的青崗問:“莊隊,你為什麼打了個寒顫?”
莊甯嶼:“沒事,就是後背突然發麻。”
青崗:“是吉兆!”
莊甯嶼沒太想通後背發麻和吉兆的關聯,但青崗自有他的一套說法,左眼跳财,右眼跳财,後背麻完也來财。
莊甯嶼:“……失敬了大師。”
兩人聊了一陣,天色已然大亮。桃李小區最不缺的就是老師,處理起這群怪物小孩來可謂得心應手,一晚上的時間,課程表已經滿滿當當編了出來,不管怎麼說,先把他們控制住總沒有錯。
莊甯嶼去春風超市裡買了一大袋三明治,原本準備拎到會議室,結果出門就撞到易恪,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對方如今看自己的眼神有了明顯改變,如果說之前隻是深情款款的職場騷擾,那現在就是增加了攻擊性的職場騷擾,很有幾分勢在必得的兇悍氣場,轉變得相當莫名其妙。
莊甯嶼防備地問:“你有事嗎?”
易恪遞過來一盒三明治和一杯咖啡,自己則是熟門熟路從莊甯嶼手中接過塑料袋,勾在手指上往會議室的方向走,全程沒說話。莊甯嶼忙了一晚上,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現在搞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會議室裡都是人,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端着這豪華三明治入場落座的傳世畫面,幹脆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示意易恪先去會議室給其他同事送早飯。
易恪點頭:“好。”
言簡意赅,好一個惜字如金的超絕酷哥。莊甯嶼不清楚這人的愛意怎麼還能随意進化,根據不同時間切換不同形态,昨天粘人今天冷傲,真的要命。但好在三明治内容豐富,分量感人,拌着鹹蛋黃的沙拉醬有一種異常香濃的奇妙風味,由此可見追人先追胃屬實是有它的道理。
會議室裡,錢越左右到處找:“莊哥呢,要不要給他留份吃的?”
“不用。”易恪靠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但又有那麼一點點經心地說,“我給他做了早餐。”
錢越聞言先是大大一震驚,覺得怎麼你這有錢人還會親自做飯,然後緊接着,心裡就湧上了濃濃的職業危機感。
就說他真的在觊觎我們糾紛調解部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