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進去一趟,你别跟着,就在這裡等我。”顧藐看着車外,視線跟随着那道身影。
宋助理受聘擔任顧藐的家庭教師、保姆、朋友、年長的照顧者,但大多數時候更接近下屬,不會太過問顧藐要幹什麼。
更何況顧藐也不是那種特别讓人不省心的孩子,曲城圈子裡有像他這樣的職業經理人經常要替那群富二代收拾酒駕、暴力傷人之類的爛攤子,但顧藐家教比那群人好多了,給他的工作降低了極大的難度。
宋助理猜到他要去找那個學生,對他道:“要不要我先打電話給這家店的老闆,讓他迎接一下?”
“你認識這家店的老闆?”顧藐詫異:“哥,你這人脈也太廣了。”
宋助理笑:“不認識,但隻要是做生意的圈子,誰不認識你爸?我打個電話就行了。”
顧藐心想,這樣倒也省事,就點了點頭,說:“别讓他親自來,陣仗弄得那麼大,讓他打聲招呼,給我個方便就行了。”
顧藐穿上外套,宋助理撐傘送他去了店門口,很快有一個員工出來,彎着腰把他從後門領了進去。
顧藐從陰影裡走進去,雙手揣在外套口袋裡,遠遠地站在角落裡,四處端詳了一下。
是一間吃飯、喝酒混合營業的清吧,顧客很多,人頭攢動,有人調酒,還有駐唱,比尋常吃飯的地方要亂一點,但又比蹦迪搖頭燈光亂晃的酒吧好太多。
002道:“似乎不是什麼危險的地方。”
顧藐也确認了一下,說:“是的,看起來不會導緻那件事的發生。”
那件事,自然指的是系統的預測裡,戚厭沒能參加高考了。
轉學過來一周,顧藐仍沒對此産生任何頭緒,但見戚厭打工的地方很正規,他稍微放下了點心。
就在這時,駐場的人從燈光下面離場了,一個戴着黑色鴨舌帽的少年接替了他,後台工作人員切了首音樂,少年脫掉外套,穿了件短袖,在架子鼓的高腳凳面前神色淡漠地坐了下來。
顧藐非常意外,微微睜大眼睛:“他會架子鼓?”
有節奏的鼓點伴随着音樂響起。
顧藐從小被顧振東逼着學習各種技能,鋼琴也是在國外那幾年讀了點兒正規學院的東西,很快分辨出,戚厭應該沒有系統性地學過音樂。
大約就是來這裡打工,跟着原先的駐唱學了點兒,但他人極端聰明,過目不忘,很容易就揣摩了個七八成。因此偶爾駐唱有事,他就能頂替一下。
但正因為什麼也沒學過,打出來的鼓點反而有幾分野蠻生長的味道,又有幾分孤獨。
鼓點是很喧嚣的東西,在他的敲擊下,卻像是在空曠中的回響,像是暗室裡懸垂的鐘擺,寂靜中一下一下,很快便被虛空吞沒。
顧藐隔着人群遠遠地看着他,心微微被勒緊。
少年微微弓着腰,帽檐壓得很低,戴着口罩完全看不清楚臉,又坐在台上的陰影裡,底下的顧客如果不注意的話,不怎麼看得見他。
大約是怕被舉報。雖然身高很高,但臉年輕,看得出是個高中生,許多地方不雇傭這樣的人。
過了會兒,駐場的音樂人回來了,少年拿起外套離開。
顧藐看見他走進了後廚,果然,應該是在這裡洗盤子的。
本來以他的成績,完全可以做家教賺輕松錢,但他的事情上了新聞,很難找到地方接納他。
顧藐把帶自己進來的工作人員叫來,低聲吩咐兩句,工作人員很快帶着他進了後廚。
後廚窄小,中間是炒菜的地方,四周一圈的人在洗碗。
顧藐也不想被看見,但地方實在太小,他又很紮眼,他一進去,戚厭一擡頭,便看到了他。
戚厭眉頭皺了起來。
顧藐微微覺得有點尴尬,你說在學校的時候示好也就算了,還跑到這兒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追人。
他咳了咳,讓工作人員帶着自己轉一圈,竭力表現出來隻是偶遇。
少年冷冷清清的,沒吭聲,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繼續拿着滿是油膩的盤子在水龍頭下沖刷。
顧藐跟着工作人員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過頭又看他一眼,那池子太矮,戚厭太高,洗盤子的時候不得不微微弓着腰,低着頭,站在那裡看起來很不舒服。
旁邊帶着圍裙的大多是五六十歲的中年人,出來養家糊口的,他們的孩子此刻應該在家裡看電視或者寫作業,但和他們孩子同齡的少年卻要獨自養活自己。
而且那髒兮兮的圍裙也很不合身,小了好幾個尺寸,微微勒着他脖子。
顧藐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許是他視線在戚厭身上停留太久,戚厭雖沒擡頭,但眉頭又皺了起來,顧藐趕緊把視線移開。
“大緻就是這樣了,分成早晚班,工作時間不超過八小時。”領班也不知道他來幹嘛的,但老闆在電話裡讓他态度恭敬點兒,他還以為顧藐是哪家領導的公子來視察的,就一股腦地把能說的都說了。
“他前天上午來了嗎?”顧藐站在角落裡,指了指戚厭問。
領班吓了一跳:“您說他啊,您放心,我們這招人都看了身份證的,已經滿十八歲了。而且人家家裡窮,總得給這些窮孩子一點活路吧,您說是吧。”
“我不是問這個,”顧藐說,“你回答我問題就行。”
領班翻了翻排班表,說:“來了,他情況特殊,白天要上學,所以一直給他排的夜班,但是他旁邊的王姐孩子肺氣腫,急着住院,沒人替班,就打電話把他叫來了,代了一上午的班。”
“還不小心摔碎了一個盤子?”顧藐問。
“您怎麼知道?”領班道:“顧客打碎的,讓他去收拾了。”
這麼問了幾句,顧藐徹底放下了心,那天上午戚厭原來不是去打架了,手背上的傷口也是在這裡劃傷的。好吧,雖然疼也是一樣的疼,不過隻是意外,就沒那麼讓人擔心了。
而且瞅着這家店的老闆和工作人員都挺好的,在這裡他應該不會被欺負。
當然了,可能因為距離清江一中很遠,這些人完全不知道戚厭家裡的情況,所以才把他當平常學生一樣對待。
不過不管怎樣,顧藐又排除了一個因素。
“來都來了,您要不在這兒吃個飯?”領班問。
“我吃過了,你忙你的去吧。”顧藐道。
不過領班倒是提醒他了,來都來了,戚厭都看見他了,他還遮遮掩掩的幹什麼。
他光明正大地走到戚厭後頭去,靠在柱子上,抱着雙臂,觀察了一下少年洗碗的樣子。
少年在學校沉默寡言,冷冰冰的一副不和任何人來往的樣子,結果在這兒頂着暖光和竈火氣,系着小圍裙洗碗,特别生活化,還特别熟練利索,一眨眼的功夫,幾個光潔如新的盤子摞好了。
就跟發現街頭的喪彪還會舔毛一樣,覺得古怪又神奇,顧藐忍不住多看幾眼。
戚厭雖然背對着他沒回頭,但看得出來渾身散發着不爽,放盤子的動作愈發的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