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列宮人捧着膳房新送來的時鮮瓜果,登上石階,來到太極殿前。
“啟禀陛下……”
話才起了個頭,面前緊閉的殿門忽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發出一聲輕響。
宮人下意識擡起頭,但馬上又低下頭去,不敢多看,原路離開。
“奴等告退。”
太極殿外,重歸寂靜。
太極殿裡,燕枝背對着殿門,緊緊地抱着蕭篡。
他兩隻手死死地環着蕭篡的脖頸,兩條腿也牢牢地纏住蕭篡結實的腰,整個人都挂在蕭篡身上。
燕枝低着頭,把臉埋在蕭篡的肩窩裡,看不清臉色,隻是微微顫抖着。
不知道是在羞,還是在怕。
蕭篡一手托着他的腿,一手撫着他的背。
直到溫熱的液體滴在蕭篡的脖頸上,蜿蜒淌下。
蕭篡掐住燕枝的後頸,強迫他擡起頭來,這才發現,燕枝不知道什麼時候哭了。
燕枝緊緊咬着下唇,哭得很小聲,但眼淚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淌了滿臉。
蕭篡抱着他,上下掂了掂:“又怎麼了?”
“不要……”燕枝搖頭,哽咽着說,“不要靠在門上……會摔出去……”
蕭篡失笑:“殿門是往裡開的,怎麼會摔出去?”
燕枝聽不進去,隻是搖頭:“就是不要……陛下不要把我按在門上……”
“知道了。”蕭篡頓了一下,将他按進懷裡,“這樣滿意了?”
“嗯……”燕枝含着兩泡眼淚,點了點頭。
蕭篡低下頭,像野獸一般,舐去燕枝頰上的淚珠:“虧得朕費盡心思,教你如何争寵。原來你隻是裝得可憐兮兮,背地裡什麼都會。”
燕枝垂下眼睛,不敢說話。
其實他不會争寵,也不會裝可憐。
但是陛下說他會,那他就得會。
陛下總是這樣,明明是自己重欲,每回都要說是他蓄意勾引。
燕枝越想,心裡越悶,也越發低下了頭。
偏偏蕭篡不肯放過他,湊近去瞧他:“又哭了?你這個說哭就哭的本事,朕再立三個皇後、五個貴妃,也趕不上你。”
“原本朕還擔心你被他們欺負,現在看來,你不欺負他們就不錯了。”
燕枝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忍住眼淚,終于開了口:“奴不會欺負他們的。”
“那可不一定。你這種小狗就是蔫壞,在朕面前裝乖,在旁人面前恃寵而驕,耀武揚威。”
“奴不是……”
他不是小狗,他也不壞。
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和皇後貴妃好好相處了。
可是陛下不聽他解釋,抱着他,往上颠了一下,就朝内殿走去。
燕枝扒在陛下身上,悶悶地想——
他不要喜歡陛下了。
每回都是這樣。
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接受陛下要選秀的事情,陛下就吓唬他。
他好好地抄着名冊,幻想着陛下和他能夠一直停留在這個時候,陛下就欺負他。
他剛想繼續喜歡陛下,陛下就……一直一直欺負他。
他不要喜歡陛下了,至少現在,至少今日……
就在這時,陛下把他放到内殿床榻上,掐着他的下巴,仔細端詳他的臉。
似乎是看出了什麼。
燕枝心裡不由地緊張起來,眨巴眨巴眼睛,忐忑地看回去。
蕭篡皺着眉頭,看了他一會兒,最後命令道:“說你喜歡朕。”
燕枝來不及思索,忙不疊道:“奴喜歡陛下,特别喜歡,非常喜歡,天下第一喜歡。”
“再說一遍。”
“奴喜歡陛下……”
帷帳散亂,錦被堆疊。
即将昏睡過去的時候,燕枝還窩在陛下懷裡,喃喃地重複着:“喜歡陛下……”
陛下抱着他,恩賞似的親了親他的額頭:“乖。”
下一瞬,他隐隐約約聽見陛下說:“都報錯好幾天了,怎麼還沒修好?”
再下一瞬,他就倒在陛下懷裡睡過去了,什麼也聽不見了。
*
等燕枝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帷帳垂落,隔斷天光。
帳中昏昏沉沉,燕枝整個人也迷迷糊糊的。
他躺在榻上,下意識翻了個身,要抱住陛下,卻撲了個空。
他的身邊隻有一床被子。
發現陛下不在榻上,燕枝的第一反應,竟是松了口氣。
陛下不在,就不會欺負他了。
真好。
他難得有自己睡覺的機會,抱着被子,揉了揉眼睛,剛準備再睡一會兒,忽然聽見外殿傳來熟悉的聲音——
“燕枝?”
聽見自己的名字,燕枝還以為陛下是在喊自己,連忙翻身坐起,下榻穿鞋。
“奴在……”
緊跟着,聲音再次響起——
“他沒耐性得很,朕叫他抄名冊,他沒抄兩個字,就眼淚汪汪地說手疼,不想抄了。”
——他沒有!
燕枝在昏暗中睜圓了眼睛。
“這會兒又不知道跑去哪裡,一個人生悶氣去了。朕也是把他慣壞了。”
——他沒有!他就在殿裡!他剛剛才醒呢!
“當日在城樓上,說讓他籌辦選秀,不過是逗他玩玩,結果他日日夜夜躲在被窩裡哭,哭得朕夜裡睡覺也不得安生。”
——他沒有……
他是有哭過,但是後來,他已經開解好了自己。
他不是因為陛下選秀才哭的,他是因為陛下欺負他才哭的。
原來他哭的時候,陛下根本就沒有睡着,陛下就在黑暗裡看着他。
看着他捂着臉掉眼淚,看他的笑話。
陛下說起這話的時候,還志得意滿的。
蕭篡最後道:“選秀之事,還是你們去辦,不用指望他。”
于是外殿衆臣齊聲領旨:“是。”
有大臣問:“陛下,待選名冊已然齊備,是否整理宮室,宣備選秀女……秀男……”
大梁并無選秀選男子的先例,這位大臣一時舌頭打結,竟然連“秀男”都說出來了。
燕枝坐在榻上,沒忍住笑出聲來。
殿外也靜了一瞬,大臣改了口,繼續道:“陛下是否擇日,宣備選之人,入宮觐見?”
“不急。人太多,朕看着煩。”蕭篡沉吟片刻,“秋狩将至,叫他們也跟着去。”
“是。”大臣再次齊聲應道,“臣等這就去準備。”
“去罷。”
外殿安靜下來,隻有衣裾響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