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兩天,林承星就走了。
夜裡微涼,玄棋蜷縮在客房,有些睡不着。他套了件睡裙,尾巴從衣擺後面落下來,懸在地面之上。在房間裡轉了一圈,還是推開門,摸黑沿着樓梯往上。
玄棋心想自己是大貓,大貓是不能因為分離就感到焦慮的。他隻是想去看看人類有沒有睡不着,是不是在加班,有沒有在浴室裡面淹死了。
他敲門,又有點後悔。
要是林承星真睡了,豈不是打擾了?
好在門很快就開了,林承星低頭,看着睡衣垂落至膝蓋,身形單薄的玄棋:“有什麼事嗎?”
玄棋含糊地喵了兩下:“冷。”
“調整一下溫控系統?”
“費電。”玄棋低頭,有點不好意思,卻還是擠進門,“你床上熱。”
他是如此自然地爬到了床上,先是把被子掀開一角,腦袋頂進去,拱啊拱的就把自己整個人都塞進去了,平坦的被子鼓起來一個貓包。邊緣裂開一小條縫隙,黑暗中冒出兩隻幽幽的金色眼睛,觀察林承星:“你繼續加班,我不打擾你。”
林承星一看,這貓包正好在他床的正中央,現在他要是躺上去,連個睡覺的位置都難找。
但他也習慣了,玄棋不是第一次來他房間裡蹭溫度,總是在床上弄上一層貓毛。曾經購置的清潔機器人已經是十年前的款式,并非為養寵物準備,這幾天吸多了貓毛,報廢了兩個。林承星隻好睡在黑色的毛毛窩裡。
卻并沒有那麼讨厭。
他知道玄棋在床上窩一會兒就會睡着,無知無覺地變回一團黑貓,這樣床上便有三分之一的空地用來讓自己躺下。床鋪也會因為小貓的體溫而變得十分暖和,不知道是誰在給誰取暖。
他坐在書桌前,繼續方才的工作,卻已經有些無心計算。
玄棋果然已經蜷縮在被窩裡睡着了,發出平穩輕緩的呼吸聲。
窗外沒有燈,是能吞噬一切的空曠的黑暗,濃稠、綿密地包裹在房間之外,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恍惚中,林承星仿佛瞧見黑暗中冒出一對金色貓眼,沖他軟軟地“喵”上一聲,于是寂靜的夜色忽然變得鮮活起來。
小黑貓是毛茸茸的黑洞。
林承星又想起過去。最近和玄棋相處久了,那些不願被想起來的事兒,竟然一個個冒出來。
隻是胡思亂想也無用。
他調出個人終端,鍊接上遠在恩戴的天文望遠鏡,将浩瀚的星空投影在房間内。
靜靜地看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承星回身瞧了一眼,床上的大貓包已經變成了小貓包,被褥包裹着小黑洞,比卧沙的貓眼螺還藏得好。他可以睡過去了。
又忽然想起過去那顆由他發現的黑洞,那飽受質疑的、幾乎隻有他一個人觀測成功的黑洞。它令人不解,令人着迷,被暗物質深淵包裹着,幾乎不活動,卻總是在他觀測的時候,散發出一些奇異的輻射。偏偏隻有他觀測的時候才有。
他關閉星空投影,在終端上輸入了一部分參數,遠程調取恩戴的數據。
因為一些事,他已許久不再觀測深淵。
林承星調整着參數,原以為多年沒用已經淡忘,可手指卻依然順暢地按下數據,仿佛黑洞的位置信息已經刻入他的肌肉記憶。
隔着終端和恩戴的天文望遠鏡,他觀測着。
然後。
沒找到黑洞在哪。
林承星:“……”
輻射溫度平穩而均勻,根本沒有任何異常,沒有扭曲的重力場——沒有黑洞存在。整個深淵空洞得可怕,仿佛在嘲笑他的幻想。
沒了。
一顆黑洞、一個星體……沒了。
他的研究生畢業論文,消失了。
林承星:“……”他大腦一片空白。
連背後的被窩裡,貓貓蛄蛹着擠出來,就沒發現。
玄棋還有點困,但他睡夢中聯系着本體,竟然感受到了視線的包裹。那實在是久違的感受,幾乎讓渾身敏感的小黑貓炸成一團。他又驚又喜,卻發現這視線和曾經那些憂郁溫柔的目光不同,甚至可以說有點急,紮得貓特别刺撓。
玄棋甚至有點惱怒,心想咱多年不見,一上來就刺撓貓,太邪惡了!
還沒等他繼續入睡,他注意到林承星坐在書桌前,面對着散發幽光的個人終端。他看不見他的臉色,卻能從後背就感受到人類的心神動蕩。
他從未見過林承星如此……不淡定。
猶豫兩秒,他踩着小步子走過去,走到書桌前,擡頭去瞧。于是玄棋也愣住了。
他甚至沒想着把衣服叼出來,急急跳到林承星腿上,變作少年模樣。光潔的後背和腰腹沾着光屏的光,也發出璞玉一般溫潤的光芒。後背同林承星的手掌貼在一起,人類下意識扶住了他。而玄棋根本沒管這些,岔着腿坐在林承星身上,眼睛睜得很大,急促的呼吸帶着溫度,撲到林承星臉上。
玄棋伸手指着光屏,猶豫兩秒:“你怎麼……半夜偷偷看我老家?”
林承星順着他不着衣物的手臂,看向光屏裡代表深淵的星域,不由得皺眉:“你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