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别人，大抵指的就是她自己。

輪椅陷在沙子裡，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周之逾無路可逃，正面這個問題，神色認真：“我對大海沒有太深的喜歡。但我喜歡藍色是真。”

她答得好認真，不漏掉每一個問題。這種認真，有種近乎固執的刻闆。

喬煦甯盯着她，忽然“噗嗤”笑出聲：“那你知不知道，你很有老幹部的作風？”

和喬煦甯聊天，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她的思維太過跳躍。

周之逾沒有絲毫不悅，嘴角也帶了點兒清淺笑意：“我知道，小瑤說過。她說我，很無趣。”

“無趣嗎？”喬煦甯琢磨這兩個字，然後認真搖了搖頭：“不會，你隻是話少，絕不是無趣。”

兩人都沒有要在這個問題上争執，談話默契地就此打住。

但即使沉默，也沒有一絲尴尬。

就在微風持續，氛圍安靜的時候，忽然有位拿着相機的年輕女子跑過來。

她徑直跑到喬煦甯面前：“你好，打擾一下，我覺得你們兩個好漂亮，可以拍一張嗎？”

她在不遠處觀察了一會兒，察覺到喬煦甯是那個比較好說話的人。

喬煦甯本人是不太介意的，她扭頭看周之逾，以眼神詢問她的意願。

孫姐拍的那張背影照忽然在眼前浮現，鬼使神差的，周之逾點了頭。

攝影師指了指海面，提議道：“你們面向我，就能把大海當背景拍了，肯定很好看。”

兩人都接受這個提議，于是喬煦甯雙手扶上輪椅車把。輪子陷在沙子裡有一會兒了，挪動起來十分吃力。

她看到周之逾略顯擔憂的眼神時，心裡想的竟是，她是不是真的應該去練練手臂力量了？

調整好位置，喬煦甯主動在一旁蹲下，矮了半截的那個人變成了她，但那張笑臉依舊不變。

于是攝影師也配合着蹲下，好将兩個漂亮的人框在一起。

她一連拍了好多張，但有些意猶未盡，走過去将畫面調給她們看，自言自語道：“是不是可以再親密一點，我覺得你們靠在一起的話會很好看诶。”

“怎麼做，這樣嗎？”喬煦甯半蹲下，身體靠過去的同時，右手自然搭在了周之逾的肩上。

那兩張臉就順勢地，以一種親密無間的姿勢，貼在了一起。

這大概是她們之間最近的距離，卻看不到彼此的眼神。

周之逾倏然輕了呼吸，雙眼微眨，但是她避無可避，隻好任由身體變得僵硬。

攝影師早早跑回原位，舉起相機，大喊：“笑一下！”

在按了幾下快門，發現那位輪椅上的長發女子實在沒有笑容，便放棄了開口勸說的打算。

反正，她身旁那位的笑容足夠燦爛，配上一臉平靜的她，似乎也很不錯。

“好了，謝謝兩位美女的配合。我回去把照片修一修再發給你們吧。”

喬煦甯主動加了她的聯系方式，等人走了才開玩笑說：“這就是美女的優待嗎？”

周之逾已經恢複常态，目光從她臉上掃過：“是我沾了你的光。”

“噗嗤。周之逾，以後小瑤再說你無趣，我第一個上去反駁她。”

如果攝影師還在這，一定會瘋狂按下快門，然後在心裡贊歎，多麼和諧的一對壁人。

-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四周建築的燈光适時亮起來，大海變得深黑，但沙灘上變成另一番别有風味的景色。

周瑤柯玩到褲腿全都打濕才跑了回來，拎着鞋子問：“回去嗎？”

大家都沒異議，于是一人一邊又握上車把手，把輪椅往路邊推。

行到半道，喬煦甯在一處建築旁看到了樹下的大秋千。秋千上纏了一圈小燈串，在昏暗的沙灘上顯得尤為漂亮。

她突然跑開，興沖沖地過去找店主，聊了兩句又飛快地跑了回來。

她盯着周之逾：“坐秋千嗎？”

喬煦甯看兩人都不說話，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說錯話，慌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之逾能坐的話，可以試試看嗎？那個秋千真的很漂亮，老闆也允許我們玩一下。”

周之逾的腿主要傷的是小腿，大腿以上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否則，她也沒法那麼輕松地自己坐進車裡。

“應該可以坐。”周之逾竟也有幾分想要嘗試。

這下，周瑤柯終于露出驚訝神色。喬煦甯發瘋，怎麼她姐也跟着失了理智。

“我不會推得很用力，就一點點，應該是安全的。如果不行，我馬上抱住她。”喬煦甯在一旁信誓旦旦。

周瑤柯接收到兩道望過來的目光，一道略帶懇求，另一道雖平靜卻透着無形的壓力。

她忽然有些頭大，腦子拐了個彎想到，如果以後兩人在一起了，周之逾還要縱容喬煦甯多少這樣的請求。

礙于壓力，周瑤柯也同意了。

從輪椅轉移到秋千上，确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喬煦甯在搬動的過程中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知，咬牙穩住秋千，好讓周之逾安全地坐上去。

這兒地勢偏高，望出去的海面别有一番景緻。

喬煦甯站在秋千一側護着，周瑤柯在身後輕輕推了一把。

繩索帶着燈串往前蕩，極小的弧度，那些點綴的燈光竟像起舞的螢火蟲一般。周之逾的長發也跟着揚起，在風中滑過好看的弧度。

喜靜的周之逾好像和秋千不是很适配，但她常年坐在輪椅上，不能動不能跳。如果說讓雙腿殘疾的人坐秋千，大概隻有喬煦甯想得出來。

她想得簡單，隻是莫名覺得，周之逾會喜歡。

周瑤柯在秋千擺動的時候看向姐姐，意外的，看到她久違的放松笑意。

像孩童得到想要的禮物一般純粹。

她下意識又去看喬煦甯，發現她看着姐姐的臉上正揚起燦爛的笑臉。

周瑤柯在這一刻忽然明白，為什麼姐姐這麼多年對她念念不忘。

她們隻微微蕩了一會兒就下來離開了。

周瑤柯要去車裡換衣服，提前跑開，剩下兩人在車尾停下等待。

“之逾，剛剛的秋千，你喜歡嗎？”喬煦甯盯着周之逾，眼眸認真：“不要違心。”

“喜歡。”

得到答案的那一瞬，喬煦甯綻開笑臉，和海邊被星光點亮的夜空融為一體。

“那今天來海邊，是為了安慰我嗎？”

喬煦甯如願看到周之逾的平靜裂開一條縫，調皮地愈發湊近，歪着腦袋：“嗯？你怎麼不說話。”

“是。”周之逾避開她的目光，頭一次希望妹妹立刻出現在身邊。

身旁人忽然靠近，給了她一個極輕的擁抱。

“謝謝。”嗓音落在耳畔，敲響的卻是心跳聲。

謝謝你每一次不動聲色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