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着小雪,路旁的草地也覆着薄薄的一層白色。
冬日的蕭索在這一刻展露得淋漓盡緻。
身子回暖,喬煦甯開始辨别車内的廣播。
“從今晚八點起,降雪逐漸增強,持續至次日淩晨。”
她聽見司機咒罵了一聲,大概是常年生活在冰雪城市對暴雪的痛恨。
作為一個南方人,喬煦甯自然體會不到下雪帶來的諸多不便。她甚至難以想象,暴雪,到底是多大的雪?
車子在一棟白色小洋房前停下,喬煦甯付完錢下車,立刻裹緊了羽絨服,整個人縮進帽子裡。
天将黑未黑,房子在昏暗的世界裡透出一絲光。她上前看了眼門牌号,确認是這家。
不知是冷的還是緊張的,喬煦甯顫着手摁響了門鈴。
她準備好的打招呼的話,在看到門内中年女子略顯疑惑的眼神後,全都咽了回去。
大腦卡殼,在英文和中文之間來回切換,喬煦甯最後還是幹巴巴說了句:“您好。”
婦人忽然露出了然神色,試探性問道:“是來找之逾的嗎?”
找回母語對話的自信,喬煦甯立刻揚起笑臉:“阿姨您好,我是喬煦甯。”
見她凍得瑟瑟發抖,柯雁一把将人拉進屋裡:“快進來先。”
“最近有點降溫又下雪,你穿這麼點兒可不夠,待會兒讓之逾給你找件厚外套。”
柯雁把水杯塞到喬煦甯手裡:“捂捂。”
周家父母都知道喬煦甯的存在,不是從周之逾那兒,而是周瑤柯大嘴巴。當初說漏嘴一次後,幹脆全坦白了。
柯雁對喬煦甯的印象,隻停留在當初畢業照上,在人群中異常燦爛的那張笑臉。如今見到本人,她早已在廚房偷偷打量過,安靜乖巧,不吝笑容,給人很舒服的感覺。
“之逾,不在家嗎?”
喬煦甯喝了口熱水,感覺身子漸漸緩了過來。
“跟他爸爸參加活動去了,這個點,應該也快回來了。對了小喬,忘記問你,吃過東西沒?”
剛上門就張口要吃的,似乎不太禮貌,剛想拒絕,柯雁看出她的猶豫,起身:“你來之前我剛好在做飯,要不我們一起吃點兒?”
如此,喬煦甯就不再拒絕了,跟着走到廚房。
土豆炖牛腩,配新鮮烘烤的面包。
喬煦甯很給面子的吃光了一大碗湯外加一個面包,然後主動提出要幫忙收拾。她當初能說服外婆,在這兒也輕易地說服了柯雁。
系上圍裙,戴好手套,喬煦甯褪去初來乍到的生疏,主動起了話題:“我之前去外公外婆那吃過飯,外公的手藝也非常好吃。”
确實有些年頭沒有回去了,柯雁愣了一下才道:“是啊,他很會做飯的,然後媽媽就幹脆廚藝也不學了。”
“但是外婆很會做甜湯,很好喝。”
家裡兩個女兒,周之逾性子太靜話不多,周瑤柯又太鬧騰天馬行空。喬煦甯像她們兩個的結合體,既有周之逾的細心又有周瑤柯的開朗。
這短短的時間内,柯雁對眼前這個女孩子頗有些好感。甚至隐隐能夠明白,為什麼周之逾對她念念不忘。
她們在廚房聊得正開心,大門打開,周之逾的輪椅駛入屋内。
廚房是開放式的,家裡又空曠,是以,她立刻就看到了廚房的那道身影。
她早已習慣多倫多的寒冷,卻在這溫暖的屋内渾身顫了一下。
她呆愣在原地,目不轉睛卻又帶着巨大的不可置信。
直到身後傳來父親疑惑的聲音:“怎麼了?”
柯雁這才回頭,一看周之逾的神情就什麼都明白了,她拍了拍喬煦甯的肩:“之逾回來了。”
明明隻隔着廚房島台,她們卻如牛郎織女分立鵲橋兩端,而這中間的橋,遲遲不曾搭建起來。
柯雁對丈夫使了個眼色,叮囑周之逾:“小喬沒帶厚衣服,你記得找一件給她,晚上就住小瑤房間。我們倆先上樓了。”
細細觀察了周之逾的表情,喬煦甯沒辦法在她臉上找出驚訝之餘的神色,隻好走過去,坦白道。
“我開始在申城過加拿大時間,所以來切身體會一下沒有時差的感覺。”
周之逾凝眸看她,看到她臉上帶着不曾見過的疲倦,便知她一點兒沒有開玩笑。
她明知答案卻不願再想,艱難地挪開目光:“你這麼怕冷的人,不該在冬天來。”
“那除了冬天我都可以來嗎?”
周之逾避而不答:“飛了那麼久應該很累了,我帶你去小瑤房間吧。”
輪椅駛向電梯,喬煦甯提着包跟上。
一路進到房間,喬煦甯聽着周之逾細心的叮囑,而後點了點頭。
似乎除此之外,她們之間再找不出别的言語。
周之逾壓着内心翻湧,手落在按鈕上:“那我先回房間了。”
在輪椅轉過去的瞬間,周之逾聽到喬煦甯忽然說了句。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是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她搭着按鈕的五指微微顫抖,想要張口卻明知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等到身後再無其他聲音,輪椅啟動,在木質地闆上滑過,聲音越走越遠。
在進房間前,周之逾回頭看了眼已經關上的房門。
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裡終于掀起波濤,正合着狂風怒号。
這個她在雙腿受傷後養病的城市,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這裡,見到曾深深思念的人。
那時她剛失去行走的能力,恰逢年輕,是狀态最不穩定的一年。
也是,想人想得最厲害的一年。
沒有人知道,在這座城市見到喬煦甯,對周之逾來說意味着什麼。
她的十年暗戀就此圓滿,也可以畫上句号了。
就在她見到喬煦甯的那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