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如晝的玉人站在窗邊,梨花也為他垂落,随風吻過漆黑的發。
驚鴻一瞥的美人面,無意中便勾走了許多人的目光,紛紛停下了腳步。
而此時玄霄滿心都是三條街巷外,那家玉福齋賣的芙蓉糕:“應該已經開門了吧?”
昨日二人回來時,丹姝全然不似他心慌意亂,甚至特地繞了遠路,想要嘗嘗遠近聞名的糕點。
玄霄知道她極愛凡間的吃食。
可玉福齋的點心精巧,往往不過午芙蓉糕便賣光了,店鋪夥計隻得遞給她一包桂花糕。
透過搖擺的一隙燭光,玄霄捕捉到了她眼中一掃而過的失落。
雲袖一拂,竟是連窗子也來不及合,便匆忙往樓下跑去——
暖風不語,掃落梨花滿庭。
*
數牆之隔,丹姝正仰躺在窗邊的小榻上,手中拿着的正是從湖中心取回來的生死簿。
星盤在手,已經完全遮掩住了司命的痕迹,她若想找人隻能另尋他法。
記起那日在司命殿,她匆匆一瞥山河鏡中的模糊人影.....
丹姝搖了搖頭:“司命啊司命,你有什麼必須要下凡的緣由呢?”
司命,文昌宮主神,主管凡間人族生年之本命,子嗣、姻緣、婚配、災障福禍。
這樣的一個神,即便已經被推離權力的中心,也不該做出私自下凡,盜竊靈寶這樣的事。
丹姝仔細翻閱着生死簿,直到一個名字出現在她眼前。
金光之下已經改變了命格。
“厲天舒。”丹姝猛地坐起身!
她找到了,司命下凡的理由。
丹姝雙指掐訣,金絲注入生死簿中,耀目靈光化作了數行小字,在面前徐徐展開。
匆匆掃過後,丹姝的臉色凝重起來。
私自下凡已是藐視天規,偷竊靈寶更是罪加一等,而如今令凡人起死回生,插手人間因果——
“司命啊司命,瞧不出來你竟是個膽子這麼大的。”
本以為在期限内追回生死簿與山河鏡便萬事大吉,她偷偷将司命押回天庭,或許還能替他求求情。
丹姝始終記得,自己初入天宮時司命的幫扶。
可神仙是決計不能插手凡塵之事的,司命此舉,玉清上相絕不會輕饒。
丹姝沉吟片刻,長袖一揮靈光小字散去,重新落回生死簿中。
這個名叫厲天舒的人本該于月前死在邊城,是火土焦灼、金水暗戰之命,命盤中廉貞七殺已在巳宮,殺孽過重所以英年早逝,來生須修慈悲心,十世後可悟道……
如今她十世将星命格被截,起死回生後想必魂魄早已不在原地。
陰差趕到時若發現魂魄逃竄,必然上報,厲天舒将無法再入六道輪回……
丹姝掐指一算,雲州郡所屬的鬼差此時恰好在臨縣勾魂。
匆匆傳去飛符,她想将人召來此處,起碼要将這一腦門官司說得清楚明白些,厲天舒命格若是斷在這一世就太可惜了。
做完這些事,丹姝才想起自己已經一整晚都不曾與玄霄說過話了,忙探出金絲一瞧。
“嗯?”
窗外響起兩聲悶雷,不過片刻檐上碎響,順着瓦沿串成細線。
汀花雨細,水樹風閑。
玄霄執着一柄油紙傘坐在梨花樹下,懷裡的芙蓉糕尚且溫熱。
雨勢大了些,打落一簇簇梨花,鼻尖暈着淡淡的花香,一點靈光散開遮住懷中的紙包,這東西薄軟若是受潮,想必便沒有那麼香甜了。
玄霄仰着頭去看丹姝那扇窗,青玉瞳中暈着濃烈哀怨的情,思忖着她此刻在做什麼。
水霧迷滢一片,那人冷落他,隻能借一場梨花細雨輕扣窗扉。
花窗驟然推開,玄霄與丹姝直直對上——
‘叮——’花瓣打着旋兒落在雨坑裡。
絲絲寒意撲面而來,一窗之隔,暖意充沛。
丹姝瞧着玄霄仰面看來,細雨沾濕美人面,堪憐,堪憐。
她不是不知道他昨日的渾渾噩噩和欲言又止,她是故意冷落他,作弄他,毫不憐惜。
心口湧上隐秘的快意,那日在天宮他言語冷淡,她到底還是在意的,你說劃清界限便要劃清界限?
現在又如何呢?
還不是因為一根玉簪,因為她一句話便輾轉難測,言語盡數堵在喉中宛若吞珠。
像是細竹渴求春雨般渴求她的憐惜。
他輕輕冷冷坐在那裡,任細雨梨花落了滿身,像是雲岚掩住的一輪月,一觸即散。
但她不得不承認,攀折下山巅最豔的那朵花,攏住天邊的一輪月,是如此讓人着迷。
冰雪若能化春水,更添缥缈動人。
丹姝俯身趴在窗沿上,接住檐上一線雨:“是芙蓉糕嗎?”
玄霄擡頭,眼睫輕顫,被這一句遲來的話網住了空懸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