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日頭正好,甚至還有些迷眼。
蒼清站在甲闆上,用手做傘,蓋在自己的眼睛上四處瞧着,第一次坐船不免有些興奮。
這船是去臨安的,都道江南風光好,她定得去瞧瞧。
從信州到衢州花了大半月,如今已近九月中,蒼清一會瞧東一會看西,岸邊等着上船的人裡有一家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這家的男人瞧着是個讀書人,身姿儒雅,面相和善。
身側站着兩個婦人,年長些的清冷端莊,背着個靛青色包袱,包袱的紋樣少見,像是僮錦制成。
另一位婦人眉眼低垂,溫順可人。
她又細細看了幾眼這家人,男人的周身繞着一圈黑氣,但大白日能出來,想必不會是鬼。
為此蒼清還特别留意了他的影子。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船還坐不坐?
船票錢不便宜啊。
思慮間,岸邊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青衣道袍,光風霁月,往船上而來。
船是下不去了,瞧着李玄度腰間懸挂的各式法器,蒼清轉身一溜煙跑進艙内。
接下來的幾日她一直避在屋中,躲着不見人。
隻有個小窗可以看江景,一開始還覺得新奇好玩,日子長了這江景也翻不出花來,漸漸變得無趣。
這日夜裡,蒼清瞧着錦包中所剩無幾的幹糧,決定冒險去二層食廳吃飯。
行至食廳,見裡頭黑黢黢的,才想起早過了飯點,好在食廳兩側窗戶多,外頭的月光照進來,也能瞧清楚。
蒼清在竈台一陣翻找,鍋碗瓢盆丁零當啷的響,還真尋到幾個剩下的饅頭,還有半隻燒鵝。
咬了口餡大皮薄的饅頭,湯汁外溢,她忙吮了一口。
即使涼了也比幹巴巴的肉幹好吃的多。
走廊裡吹進來一股涼風,陰恻恻的,讓人忍不住想打顫。
蒼清擡頭朝外随意看了一眼,窗外什麼也沒有,外頭的走廊本來也沒挂燈,黑漆漆的能瞧見什麼。
将剩下的一點饅頭塞進嘴裡,她又去拿燒鵝,手頓在半路,不動聲色用餘光反複朝其中一扇窗看了數遍,窗後确實有雙眼睛正盯着她。
有鬼?
蒼清心裡發毛,面上還算鎮定,手摸向小錦包,裡頭還有李玄度給她的符箓。
一路來雖偶爾夜宿荒野,但也沒遇上什麼大事,每每發覺有異,轉頭又是世界和平。
大概這世上真有什麼蓋世英雄默默在拯救世界吧。
所以隻用掉幾張火符,算上之前剩下的,還有驅鬼符×1、殺鬼符×2、殺妖符×2、追蹤符×2、平安符×1、破陣符×1
手裡攥着幾張符紙,又在竈台上随手摸到一把菜刀,悄悄将手背在身後,人一點點往門口移去。
那雙眼睛忽然動了,一瞬間消失在窗後。
剛走到門口的蒼清腳步一頓,視線落在走廊窗戶下。
“仙姑饒命!”
說話的男人倒頭就拜,“小的不是有意在此偷看,就是聽見異動來看看,仙姑饒命!”
蒼清:?
心下松了口氣,原來是人啊。
雖不知眼前這個胖男人為何叫自己仙姑,但還是腳步一拐,提着菜刀從男人身側繞過,迅速溜之大吉。
拐過樓梯回到三層,這層是客艙,點了燈,此時燈燭一閃一閃,忽明忽暗,走廊裡的溫度很低。
雖已是深秋,卻也不該這麼冷。
眼前閃過一道黑影,不等蒼清細瞧,眨眼功夫黑影不知閃進了哪間客艙。
周身的冷氣随之消散,來不及注意溫度變化,她鼻尖輕嗅,聞到一股血腥氣,從走廊盡頭那間半開着門的屋子裡傳出來。
兩邊客艙都住着人,走廊燈燭明亮,小師兄也在船上。
三點湊一處,莫名的安心感讓蒼清大着膽子走過去,房門口留着半個血腳印,看鞋底花紋樣式是纏枝蓮。
她擡起腳看了看自己的鞋底,這麼巧,和她的……一樣。
探頭往門縫裡瞧,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霍——”
“好吓人!”
屋内,鮮紅的血濺了一地,一人倒伏其上,渾身都被血浸透了,半個後腦勺不見蹤影,隻餘帶着毛發的頭皮黏黏糊糊趿拉在地上,白花花的腦漿流出來糊在另半個後腦勺上。
樓梯上傳來粗重的腳步聲,蒼清立時跑回自己的屋子,關上門,靠在門後,豎着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很快就聽到了尖叫聲。
“死人了——!!”
“死人了!”
開門關門的聲音越來越多,以及各種抽氣聲。
很快船家趕過來,蒼清聽見他在小聲抱怨,“這倒黴催的,自家船在航行時竟出了這種事。”
那高喊死人的說:“不是我,我出去小解,回來就,就……”
船家:“客人别慌,我又不是官吏,此事到了渡口報了案,自有官老爺定奪。”又喊人收拾客艙。
“何老大,那這屍體?”
船家:“留出一間冰窖來放,等靠了岸,交給官府。”
“且慢。”
聽見小師兄的聲音,蒼清忍不住開了條門縫往外張望,李玄度從人群中走出來,青楸色道袍,随意用一根松樹枝绾着道髻。
他說:“若是這般草草收拾幹淨,破壞了案發現場,豈不讓兇犯逃之夭夭?”
“哪裡來的野道士,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奉命打掃的船侍出言甚是不客氣。
這船侍半夜被叫起,又遇到這種恐怖之事,想來心中本就不快。
有人上前幫腔,“這位年輕道長說得也在理。”
“你又是誰?”船侍踢了腳門檻,語氣不善。
“劉某是即将上任的臨安知州劉銘遠。”
衆人聞言皆面露狐疑之色,劉明遠立即補充道:“若是不信可随我去艙内看上任文書。”
不知哪位船侍跟着嗆聲:“這不還沒上任嗎?”
船家何老大瞪了一眼那船侍,“有官老爺在這,你們一切聽這位劉知州的。”
這船家顯然是想盡快把燙手山芋甩出去。
蒼清将門縫開大了些。
這劉知州……可不正是上船那日身帶黑氣的男人嗎?
今日瞧着黑氣居然少了許多。
劉銘遠走向李玄度拱手道:“道長怎麼稱呼?”
李玄度回道:“在下姓李。”
“某年長許多,便喊你李小哥吧。”
“稱呼而已,劉知州随意。”
劉銘遠笑笑,“李小哥可别又拿什麼鬼神之說來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