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源心中本想與陸長行大吵一架,可心底卻似燒着一座火山,唯恐氣急之下說出些言不由衷的話,反而傷了彼此的情分,索性還是作罷。于是起身立在方台邊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颔首靜默的男子。
良久後,口中逸出一聲長歎:“君後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言此,裴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跳下方台,擡步而去時,男子的聲音響在身後。
“臣縱有千般巧辭,但想說服之人卻從不是陛下,而是臣自己。”
裴源停下步伐,回身望去,陸長行仍伫立原地。低着的頭緩緩擡起,眸光平靜地望着她。
“臣要說服自己,縱然陛下身邊佳人衆多,但陛下心中,唯愛臣一人。因為臣是有用的,無害的,無瑕的。可那夜臣傷了陛下,臣心疼之餘,皆是惶恐,因為臣不再是那個完美的君後。臣怕陛下嫌惡臣,更怕面聖時看出陛下對臣的厭惡。臣會無地自容,再不敢厚顔留在後宮,霸着君後之位。可臣又不舍得離開陛下。所以臣躲在栖梧宮,每日盼着陛下來,又怕陛下來,就好像脖子上懸了把刀,臣不知那刀揮下時,斬斷的是臣的脖子,還是臣與陛下的情絲。”
午後的蟬鳴聲無比吵鬧,擾亂了本該靜谧的宮殿。
熱風裹挾着燥熱拂過臉頰,不過片刻,裴源額頭上就生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院中,青磚被太陽炙烤,隐隐散發着熱氣,最後夾雜在風裡,吹入室内,更添了幾分悶熱。
裴源忍不住扯了下領口,新的衣扣驟然崩開,在半空劃過一道弧度,很快,角落裡傳來紐扣與地闆彈跳的聲響。彈跳聲由緩入急,歸于靜谧,裴源也終于明悟了陸長行這番話深層的意思。
裴源一臉無奈道:“不過是被你瞧見與郭嘉安舉止親昵了些,竟惹出了你這一大番道理。”
陸長行靜默須臾,颔首道:“陛下聖明。”
裴源:“……”
她就知道!什麼斬脖子,斬情絲?說了一堆屁話,無非是借機控訴不滿。
裴源輕歎一聲,緩步行至他的面前,俯下身側仰着頭看他,四目相對,鳳眸眨得飛快,帶着幾分輕哄的意味:“天氣燥熱,更助醋味揮發,若将朕熏死了,君後可就守寡了。”
陸長行微微蹙眉:“什麼死不死的,陛下如今是越來越口無遮攔了。”
裴源趕忙伸出手勾起他的手指:“朕不說便是了,君後也莫要介懷了。可好?”
陸長行順勢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真想将陛下的手泡進池子裡,仔細洗得幹淨徹底。”
裴源無奈道:“可以洗,就是君後拈酸吃醋之餘,能否賞朕一口水喝?”
陸長行嘴角肉眼可見地揚起了一抹弧度,隻是語氣依舊陰沉:“勉為其難。”
裴源不自覺笑出了聲:“屬實是倒反天罡了。”
陸長行這才拉着她行至茶案前,倒了碗涼茶出來遞到了女子手邊,再開口時,語氣和緩了不少:“前些日子,陛下的飲食中被人摻入了雄黃。雄黃本是良藥,卻也是毒藥。長期服用會導緻心悸,陛下前段時間莫名心慌,便是因此。如今雖已停藥,但體内毒素尚未清除,所以身體燥熱難耐。陛下且忍忍,待毒素清除,便會無礙。”
裴源愣怔須臾,才将杯中茶一飲而盡,清冷之感滑入心肺,仿佛燥熱也平息了:“總有刁民想害朕!”
陸長行默然無語,隻将柳葉眸凝落在她的脖頸上。裴源似有所覺,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溫聲安撫道:“疼了不過兩日便已好轉,朕知曉你是因夢魇才失了分寸,故而未曾放在心上。本還盼着你早日前來哄朕一哄,哪料你竟與自己鬧起了别扭。”
陸長行眼眸微暗,聲音裡帶着幾分沉郁:“一路奔波,疲乏至極,睡得懵了頭。若非解安聽到動靜沖入殿中,臣都不敢想會發生什麼。”他的臉上多了一絲愧疚:“陛下,臣……”
裴源伸手抵着他的唇:“事過了便算了,不提了。”
陸長行眸底似生了霧,想也不想的握住她的腕将其扯入懷裡:“臣當真是怕……怕陛下再不理會臣了。”
說不清是心裡原因,還是自己本就貪戀他的靠近。裴源隻覺得男子的懷抱似三月春雪,透着股清冽的涼意,瞬間便熄滅了她體内的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