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細潤,百花吐色,無聲輕拂長廊。
倏而,一陣嘈雜的撥浪鼓聲沒了碎金萬物,站立一旁的掌事姑姑忙問:
“殿下,可是落下什麼東西了?”
被喚殿下的女子随意搭話,“我不叫殿下,我叫雁翎。”
聲從雁翎身後傳來,她周遭無人,話也不能再傳于旁人聽。
然她手上動作瞬怔,鼓面餘音悄靜,心泛嘀咕。
她不是在骨痛難忍中死去了嗎,怎得又活了呢,且她剛下意識展動全身,身骨竟也沒半分如萬針錐骨之感,一抹怪異陡然心生。
接着她垂眸擡手,手中撥浪鼓随之轉動,聲音清悅,還有映入眼簾的華麗衣裙,皆非她所穿用,地上側影長身玉立,比她死前高出不少。
這不是她!
雁翎思緒莫名定住,她死前剛滿八歲,身長比這具身體矮了一半,這絕對不是她的身子。
可她明明就是她自己啊。
雁翎眉心輕蹙,又不動聲色地左顧右盼。
長廊三階 ,空響四通,園中百花,紛紅駭綠,好生春意地。
也不是她死前之地呀,這怎麼回事?
她明明斷了氣的,卻又好生生站站在春陽下,她擡眸凝視金光,日和春香,好似她死前所在的‘靈華寺’隅景,每每站在靈華殿對面木廊下,看着人影進出,也有這般一道光撲在她身上,于她如同淨土極樂,身心靜然。
那會兒她是個活人,自然能站在曦光下,而今這身子一看也是人非鬼。
雁翎臉上藏不住地疑惑,腳跟不自覺往後一捎,身後的掌事姑姑雙手托住公主殿下的手肘,耐心道:
“公主殿下名諱鴻意,奴婢謹記于心。”
公主?
公主也叫雁翎?
雁翎眼神雜揉幾分巧合,她身子側轉,長睫半落,看着微微彎下上半身的女子,一襲裝束她從未見過,倒是她脫口而出的話,這女子巧妙接之,聽着讓她不落分毫尴尬,神色靜思,反應迅速,像是侍奉這具身子的‘熟人’。
她右食指在自己和此女子之間來回擺動,語氣肯定:“雁翎是公主。”她不是啊,但她有了公主的身體,是怎一回事。
一旁的掌事姑姑不徐不疾道:“公主殿下就是您。”
掌事姓宋名流深,自幼習武,七歲入宮,十二被挑中過來侍奉剛出生的公主殿下,時至公主八歲,先王先王後合棺而葬,她成了公主身邊掌事,跟在公主身邊最長,自也最了解公主殿下。
她的這位公主殿下,雖生來怕死,性子卻出奇的明媚活潑,心腸良善,不以公主驕縱自居,也不以公主相稱,殿下重審多次,她做奴婢的,得時刻緊着神兒,不得分毫僭越。
殿下不曾出過宮,今逢及笄,宮中來客魚龍混雜,她更不得掉以輕心,雖四下無人,她也不能與公主姐妹相稱,否則稍有不慎,會給公主帶來禍端的。
雁翎視線挪開,停在這園偏處那棵迎風吹動的菩提樹上,綠影交錯,一明淨洗,她自幼長在‘靈華寺’後山,園中也有棵菩提樹,還真是天下巧事讓她碰着一件接一件。
她死之前刻,住持語重心長跟她講道,“命裡既來,又去命裡,光景複然,萬事随變。”
“既來則安,切莫輕舉妄動。”
既如此,那公主也去該去的地方了吧。
雁翎也不知何故,轉身脫口而出:“我們回芳菲殿一趟。”
芳菲殿?
她步子準頭,不快不慢,卻有所思,她脫口而出的話,順着長廊提裙上階的路,還有手中撥浪鼓輕輕地震聲,跟在她身側的女子竟沒阻攔一話一步,那她說的豈非準确無誤。
!
雁翎長于佛寺,随之修養身性至死,遇事不慌不忙地性子刻在骨子裡,哪怕她生前止步八歲期,臉上稚嫩藏不住事,她亦不因此慌心。
平穩随走,潛意識裡的路讓她沒出一點岔亂,延延弓橋起,竹簾鈴聲響,北殇國常年如春,芳菲永盛。
芳菲殿近在眼前。
芳菲宮分主殿,東西偏殿和後花園,剛雁翎所走過之處皆是芳菲宮,主殿又名芳菲殿,下了拱橋穿後堂而入,即為寝。
木梁刻畫,珠簾低垂,床邊羅帳,海棠飛繡,處處景處處心,雁翎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緊撥浪鼓柄,小鼓兩側彈丸埋在她衣裙裡,沉悶無聲。
錡窗敞着,四下徐風,吹着她輕泛春綠的裙邊,思緒如海水倒灌。
“不行,父王母後,小唯害怕秋千,不能坐秋千。”
“母後給我們小唯帶了最喜歡的撥浪鼓,小唯坐在秋千上,母後就把撥浪鼓給你,好不好。”
“父王也在,小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