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在心裡誇自個：她真聰明，嘿嘿。

“……”景南歸差點噎了口鮮茶在喉。

問題是個好問題，就是他不好答。

前世他愛吃，今生愛吃不吃，隻聽，聽起來像是他故意弄虛作假，不願嘗試，這次卻欣然自樂，他怕小唯誤會他圖謀不軌，蓄意有謀。

鮮茶慢吞吞下肚，景南歸沒要第三盞，這世的小唯視線跟前世了了無差，那雙清淩淩盯着他的雙眸，為達目的絕不挪開，那，那他先挪走好了。

他手拈了塊花糕，擡至眼前，話鋒一轉，誘了個小唯前世所問為何之話鋒，“公主可知這糕點，明明就是芙蓉盛開模樣，何為要叫‘烏果糕’？”

這她怎知曉，雁翎搖搖頭，又往前探了探頭，仔細聽着。

景南歸盯着她的動作淺淺一笑，這感覺像是在蒙騙明媚孩童，天色黯然，鋪中琉璃淺影她身遭，似黑色蒼穹的明月，又似來日湛藍朝陽。

一瞬過，如他卻如走馬觀花般，抽絲心絞，前世景南歸到底是錯過小唯八歲過後的每一日，今生恍惚又驚現她八歲好奇。

此等滋味就像故人從未離去。

他心頭輕顫，喉嚨酸澀，卻清潤有道，“金烏有西，芙蓉有落，烏享來日曦光也，然芙蓉盛開，總會引人自盛，亦如朝陽志，總有結果時。”

話雁翎半句沒聽進去，倒是她視線随他眼睛落到唇角，又倒上去，反複多次，‘冰塊’居然漏了笑來，隻不過轉瞬即逝，會笑幹嘛一直闆着臉呢，她道：“你剛都會笑，怎麼見我第一面是張冰塊臉呢，我們之前不曾見過啊。”

她童言無忌，搖頭疑問，亦不知此于答者難題也。

景南歸松開靜置在盞外壁的指腹，手心下翻一握，輕扣桌面，響聲迷茫，掩蓋在人聲鼎沸裡。

幾秒過去，他照舊言語不提，說不出個所以然，照實說不得，虛假過不去他自個心坎。

雁翎也不着急，心安理得地坐在景南歸對面吃着烏果糕，喝着四鮮茶，等她提口吃第五塊糕點時，對面的人忽而張力尊口，她送到唇畔的烏果糕瞬間沒了食欲。

“身為你的夫子，自然望你成才。”出門在外，他不好喚她公主殿下，何況百姓并不識小唯和他二人，鋪子裡桌間比鄰，還是謹言慎行些為妙，别給小唯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鄰桌坐着的是幾位婦人閑情，衣着墨深粗布，像是一同剛從田地裡幹活歸來，坐下拉家常的，聽景南歸說完，不約而同轉過視線，落在二人身上。

很巧，今兒二人衣裳同色，雁翎不知道，剛幾位婦人的目光雖和善，卻當她和景南歸是一對夫妻看待，隻見她将手中烏果糕放回盤中，一時視線挪至小窗外，面色靜如碧波湖水，話直言不諱，“話真難聽”。

這麼說，對她不苟言笑，還是加之她身的期許，難不成還需她感恩戴德，有誰問過她的意見？

這什麼歪理。

斜對面，一位弱冠男子坐在算命攤處算命，雁翎心裡想事情，并沒注意，昨兒她及笄時的閑言碎語，旁人雖不敢在她跟前說，她也清楚，沒想到認了個夫子，也是這樣。

成才成才，天天就知道讓她成才，合着她就是為成才降生的嗎，多少人成才路上都死掉了，她不想死，才不成才。

簡直都有病！

盡管雁翎心中火氣大的很，耳畔還是屏蔽不掉鄰桌夫人輕聲細語地勸誡。

“小姑娘，既然拜了夫子，合該跟着夫子好生學文秀武将門路才是，出言不遜是不對的。”

雁翎雙手捂住耳朵，還是有窸窸窣窣地話落進她心裡。

“别像明懿公主一樣，貪生怕死的，愧對北殇國百姓。”

雁翎頭一下回轉過來，盯着四位婦人，她在心中罵完冰塊，氣已經消了，婦人沒說錯，但她不認同也無錯，公主也是人，是人便有生死自由。

還是算了，不多嘴争論了，不被理解于她無關緊要的，“我吃好了，先回馬車裡。”這話她對着景南歸說的，說完就走，決不逗留。

景南歸盯着她背影消失過後，才跟幾位婦人道：“我們北殇國不以言論控他人身自由，公主雖貴，卻也是人，若真有一日，北殇國沒了公主，到那時我們北殇民心又當如何。”

天色已晚，雁翎坐在馬車裡昏昏欲睡的，回到府上，更是一刻也不曾滞着，提着裙擺就往雁明院跑，手腕卻被景南歸眼疾手快地拉住，“明日巳時，記得來侯府馬場。”

雁翎突而渾身不得勁，困意盡散，面容一垮，手中裙擺一松，步伐沉重，半步一挪，似不願早些回到院裡，怕明日到來。

景南歸視線一直不曾從她消失在拐角處回緩，他目光許許，唇角彎彎，仿佛真的有個八歲孩童背影在他眼中揮之不去。

可惜這座宅院裡，再也不會有一個八歲的小唯喚他一聲‘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