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入了後夜,細雨都不曾停歇。
屋内陰黑一片,擡手不見五指。
景南歸就這麼靜靜地聽着雨竹輕輕黏在窗柩上的聲音,如心鼓點,向息息。
他睡不着,一閉眼腦海裡全是前世那日在芳菲宮後花園的菩提樹下,他的小唯就坐在菩提樹幹上,手中拿着民間新寫的話本,一襲春光盈綠衣裙,與春常好,好似前世北殇常青之貌。
小唯雙腳輕盈擺動,目光下合,瞧着坐在菩提樹下的石凳上的他,嬉道:“公主與侍衛,景哥哥願意當小唯的貼身侍衛嗎?”
話本裡的故事,講的是小唯與他,在都城招搖撞市。
小唯小小身軀抱臂走在前頭,他一人抱着兩把劍走在她身後,百姓人盡皆知二人是誰。
為了讓佳話更具美談,将二人說成公主與侍衛。
景南歸迎春風長展一笑,起身走至菩提樹下,身子輕倚樹幹,擡頭望他的無瑕清風,“能一直陪着你,自然極好。”
“侍衛又如何,照樣能保護我們小唯一世平安,我啊,不僅要小唯無憂,還要北殇常春。”
小唯假裝神思片刻,“侍衛可要是一輩子的陪着公主的,我生你生,我——”
“我死你生。”景南歸打斷小唯說話,給補了後半句,小唯想說“我死你死”,他知道。
但他的小唯合該同北殇一道長命百歲的。
“景哥哥,世間事想如願,難上加難。”小唯熟讀《佛經》,可說知曉天地一切,往往誰死誰活,并非當下裁決,而是世态所緻。
不易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很難同年同月同日死,小唯是公主,是未來北殇王,想陪同心上人去死之念,怕不得實現。她不願心上人先死,也做不到去忘記心上人,心心念念的北殇百姓,陪她死。
心上人并非她一人所獨有。
說出口的話,是小唯少女心事,被打斷的是少年願景,都難實現。
景南歸雙手放置頭後壓下,深深歎了口氣,結果前世小唯比他先死八載,他雖活着,卻親眼看着将士倒下,北殇徹底滅亡。
世人常說好人有好報的。
北殇兵力匮乏,文人多嬌,不曾主動與他國結下梁子,他的小唯為公主清廉,為民做事,世人皆知北殇出了個頂好頂好的繼承人,明明一切該往好地去,誰知世事難料,北殇落得個慘白下場。
小唯死時,還是個未滿十八的孩子,北殇那麼多孩童甚至有的剛出生不久,就這麼活生生沒了命。
景南歸臉上的淚水順着脖頸流下,像溝壑,難以填平。
這裡的北殇完全不一樣了,他雖身回,卻也明白,此也想得透徹,此北殇并非前世之,找不出的前世小唯死因,便成了他的心結。
隻能盯着眼前人,成一個有擔當的北殇王之後,他親自含淚九泉去問。
問問所以然。
久久,雨歇,長靜無風。
雁翎抻了個四仰八叉的懶腰,磨磨唧唧下床榻梳洗,再到坐在她房對面雅閣用早膳,沒想到早膳還沒來,她倒是看見點新奇的。
冰塊眼下烏黑一片,像是昨夜一夜未眠。
雁翎抿唇似有似無的憋着笑,主動詢問:“景夫子沒睡好嗎?”她的好奇心大得很,她想知道,該不會是冰塊想了一宿都沒想通她為何不怕高吧。
她猜不像,畢竟她看冰塊挺聰明的,不該想不出來呀,腳離地和腳踩地本就不一啊。
這有何難猜的。
連她自己都借着公主的聰明勁兒猜到了。
冰塊要猜不到幹脆也别叫冰塊了,叫冰渣好了。
“待會兒便啟程回平川城。”景南歸先給小唯斟了盞溫的清水,又給他自己斟了茶水,略過她的話。
若論緣分,他同她不過萍水相逢,加之他能重活一次,所留之地亦是北殇,才對眼前人多加照拂。
起初景南歸恍惚所以,還以為自己是回到那個北殇,甚至假設過小唯重回,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在心中打消了,這裡的人都跟前世性情不一,就他一人回來,是不可能的。
《佛經》裡講的不見得對,他所見所得也不見得錯。
尤其他腦海裡的,跟他同名同姓的男子的記憶,也并非他的,不知怎得,他能在此男子的身體裡活過來。
不論如何,這個北殇也有着百姓,他不能坐視不理。
還是瞻顧眼前,還此地百姓一個踏踏實實的北殇王,随後果斷赴死,或許還能他身占男子一線生機。
雁翎撇嘴,“這麼快要回去了嗎?”
“真不能多待兩日再走?”
“那一日行不行。”
雁翎對着一張冷臉,簡直是對牛彈琴,她說三句,冰塊一句不回,她垂在膝蓋上的手捏緊。
“我都是小姐了,命令一個小厮還不是綽綽有餘嘛。”她大拇指指了下自己,食指指着冰塊,“我命令你,在這多待兩日。”
诶,她就不信這個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