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太好咯，北殇軍要回來咯。”不足八歲的小唯在雁明院中抱着廊下赤柱，開心到難以隐喻，長廊外的闌杆裡，比她大四歲的景南歸正望着她癡癡傻笑。

是很開心的。

北殇與别國打了多年仗，如今終于得勝歸來，别說宮中上下，就連都城大街小巷的百姓聞此消息，家家張燈結彩，熱鬧好似過年。

然小唯和景南歸四目相視中，還有另一樁事，小唯重新提了又提，“景哥哥，等父王母後，還有兩位将軍回來，小唯就跟她們提及你我之事，待小唯十八，便迎景哥哥入宮，景哥哥一定要記得來宮裡陪我，我們要拉鈎上吊。”

小小的孩提長得跟他坐着差不多高，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還知道迎他宮，于是他邊和人拉鈎，邊打趣道：“那不成，當真等到小唯十八，才能見到小唯，豈非這些年我們都見不到。”

依他看，日後每一日他都要入宮去看她，看看她長高了沒，想他了沒。

小唯“呀”了一聲，撓撓頭，“景哥哥說的對，那可不成，我要景□□日進宮陪我讀書，習字還要陪我用膳，然後到了我十八，景哥哥便在宮中住下，小唯給景哥哥一場盛大的婚儀。”

小唯提着裙擺坐在景南歸邊上，“屆時，小唯站在大殿前，會告訴你，這是本君守護的江山，今後邀你共賞。”

景南歸指腹在小唯鬓角輕輕一戳，“說罷，是不是又去看話本子了，說的這般好聽，我都信了。”

小唯自信點頭，“當然，民間話本，自然看一樂呵，不然這話小唯怎能說給景哥哥聽呢，那景哥哥就這麼說定了，待我十八，你入宮長伴，我回宮以後，景哥哥記得日日入宮陪我。”

豔陽秀麗，雁翎就站在華心堂下的窗扉裡，看着對面長廊處的少女少男，那少女當真美妙之極，身段小小，志向遠大，而且跟她死前在靈華寺的模樣一模一樣，短短話術裡，便要她的景哥哥入宮，還要守護北殇寸土。

愛人、天下人都在三言兩語中交彙，當真是個心系天下的主，天下萬民裡有愛人，也有愛。

雁翎沒看出這是夢中那人幾歲，若跟她死前相較，應是瀕臨她死前，七歲末。

北殇軍凱旋的消息傳回都城時，已是将士歸期前一日，短短不到一日，都城上下翻天覆地變化。

當父王母後懷中抱着兩個錦盒；當全程百姓都在城門迎接；當小唯和景南歸沒看到景席兩位将軍身影，目光投向這兩個錦盒時；也當她母後那句“景将軍和席将軍在與敵人交手中，不幸喪命”傳遍在城門處的每個百姓耳中。

全程百姓跪地默淚，小唯靜靜看着景南歸一左一右不讓旁人幫他抱着兩位将軍骨灰時，她很難過，難過到她不知道怎麼幫他。

天突而飄起紛雨，冽在臉上還會疼，直到兩位将軍下葬次日。

晚霞似火，城中百姓的心卻似冰鑒，始終霾了心。

父王母後的身子也有不适，小唯回宮探望時，心中隐隐覺得她出侯府上馬車那會兒，景南歸看她的眼神不對勁，似告别，便馬不停蹄趕回，卻在下馬跑上台階時，剛巧朱門閉合，門裡的人眼神不舍，态度堅決。

她就站在侯府門外，怎麼也叩不開這扇一直歡迎她的門扉。

雁翎也站在門外，看着不滿八歲的少女緩緩蹲下身子，頭倚着門坐下，攜淚噙笑，也不生氣，坐了一會兒，溫溫一句，“小唯都明白的。”

“小唯明白景哥哥害怕北殇日後再無将軍庇護，即便眼下困頓已解，日後也會卷土重來，是以景哥哥要将自己困在這方天地裡，日夜苦練，為得隻是保北殇安穩。”

“明白，景哥哥害怕兒女情長成為日後牽絆，萬一那日戰事吃緊，會讓小唯擔驚受怕。”

“可是，景哥哥，你能明白小唯嗎？”隔着門扉，就連雁翎也不知裡頭是否有人，眼前人卻還在接着說。

“你明白小唯不願你一人承擔北殇安樂，可是北殇日後是小唯的，景哥哥是北殇百姓，是萬民其一，也是小唯該守護的人，為什麼景哥哥偏要一人擔起此責。”

眼前的少女不足八歲，正如她覺得小唯所言極是，的确是這個道理，究竟是為什麼呢。

很久很久，久到天都快亮了，少女也沒能等到門扉再迎她，她搖頭無奈笑笑，“景哥哥，我不怪你，但你執意如此不願開門，小唯此生與景哥哥也不複再見。”

永遠永遠。

永遠有多遠。

雁翎不知道人的一生有多長，也不知人的一生可以這般短暫，一晃幾年，北殇王北殇王後身子在邊關留了病根，身子每況愈下，王位也早已傳給小唯幾載，都城安平，此時邊關再度告擾，平陽侯府傳出消息，說景世子要親自出将，打退敵人。

原先景席兩位将軍的舊部欣喜，這是帶領他們走向安樂的将門之後，小唯應允了，授景南歸将軍之銜時，卻不見小唯，由明丞相暫宣。

直至出城，景南歸都在回眸高望城牆，滿是官員百姓揮手，沒有小唯身影，也沒雁翎身影，二人都在宮裡芳菲殿内。

雁翎就看着小唯盯着一旁劍穗發呆，是那隻玉雁，喃喃自語：

“不見總比見得好，見了不留念，不見留念，才能揣着一口氣，平安歸來。”往後沒過幾日，是小唯十五歲及笄，這個及笄宴，各處都送來賀禮，她手裡卻一直攥着她的景哥哥托人提前送入宮中的這枚玉雁，将其挂在劍上，日日想看。

再往後兩載，遠處傳來勝仗連連，原本沒多少日子便能回來的信箋，小唯想這次信箋過後，再打一場仗，便是歸期。

暮色四合，她就蹲在芳菲殿主殿，看着宮女進進出出，還有明丞相高興地身影，以及小唯高興的神态。